周鹏咽了口唾沫,他突然想起了六年前那个八月末的事情。那时他刚上警队还在出外勤,他们要抓一伙在火车站附近抢劫的团伙,正要把人摁住的时候,忽然听见有人在尖叫,转头就见着一男一女跪在地上又哭又嚎,把正要抓的人给吓跑了,抓捕行动泡了汤。
当时他们给气得不轻,从他们行动组的头再到他一个实习生,都气不打一处来。只有他的搭档算是个挺热心的人,看那父母的样子,心里觉得不踏实上前去询问情况,结果听那对夫妻说他们的孩子不见了。孩子父母听说他们是警察,立刻拦住他们的去路跪在地上求他们帮忙找找。
周鹏那时候愣了下,他是第一次遇见有人死死抓住他的裤腿苦苦哀求,一遍遍肉磕着水泥地,砰砰作响,那声音回想起来,还在自己耳边转悠。
砰砰砰……
行动组领导和组员本来因为夫妻两人打岔,让一个监控了半年的行动泡了汤,心里正烦闷,看见对方扯着裤子不让走,更是一肚子火。
再说了,按照这对父母的描述,孩子也就不见了一小会儿,都是快十岁的男孩了,不会有人贩子拐,还有一个,不见的地点在闹市区,孩子玩心重,心想没准跑出去玩了,谁也不清楚。
那段时间,网吧刚刚兴起,不少家长到局里报案,结果都在网吧找到了,浪费了不少警力。
无论怎么劝夫妻俩他们属于刑侦科,这事情不归他们管,那夫妻两人就认死理,非说孩子是失踪了,不是自己跑去玩了,认为他们是警察,才不管他们内部什么管辖制度,他们就得管。
他们被缠得实在有些不耐烦,就随便找了个借口,给孩子父母说失踪案件一般需要先到附近派出所立案,给了孩子父母两人一个附近派出所地址,然后就离开了,继续调查手里的抢劫案。
六年前周鹏虽然心里想帮,但是胳膊拗不过大腿,还是顺着领导的意思,老老实实地走了。
接着忙得没日没夜的,也把这事彻底给抛在脑后,完完全全忘记了。
后来过了一段日子,市局门口突然来了一群人,群情激奋地举着牌子指责市局是帮凶,周鹏压根不知道什么事,只凭着一腔热血梗着脑袋就去和那些人理论,说到最后,群情激奋的时候,差点撸起袖子干起来。
结果后来被人扯开,冷静下来问清楚才知道,那天那男孩真的失踪了。
周鹏十分懊悔:“如果当时我们帮忙了,很可能那男孩就不会丢,现在多半已经差不多有多米那么大了。”
不是帮忙不帮忙的问题,吕傅勋掐灭香烟,侧头挑眉看他:“我们去了派出所报案,只填写了份证明,做了份笔录,然后就让我们走了。其他人可能不懂,我多少知道,还需要现场勘查查监控吧?但是没有,这事情就这么过去了。”
周鹏想帮忙找找借口:“可能是调查了你们不知道呢?”
吕傅勋嗤笑了声:“我去局里问过,派出所压根就没把资料交上来,后来我去问,对方非常不耐烦说没那么多警力,还对我说,你一个京都市的教授,没有正式编制,别没事来局里瞎搅合事情。”
“我也没放弃,直接找到了当时的刑侦支队的队长胡安民,让胡安民联系下交警那边协调下,调出附近的监控视频看一下。结果胡安民没同意,他断定孩子是去网吧玩了,要不就是离家出走了,让我们自己找找。我没同意,说要找局里领导,他说我唯恐天下不乱,我俩当场就差点打起来。”
这下周鹏总算想起来了,那会儿他才听说男孩失踪的事情,回办公室准备找胡队报告下情况,远远地就听见吵闹声,接着就有同事说,有人来闹事,他合计着多半是外面那群人,连忙上去做和事佬,结果话没说一句,直接被一拳打懵了过去。
吕傅勋回忆起当时的情景,拳头瞬间就捏紧了:“你们胡队长也是厉害,直接找到学校领导,问我们学校是不是对淮赧市公安局的处理决定有意见。我刚从警局走出来,就接到了学校要求我立即回京都市的通知,还落了个警告处分。”
吕傅勋之前的一系列动作,一个是直接跳过派出所联系公安局上层就引起了当时基层派出所不满,另一个是暗中给家属们出办法,去联系媒体指责警方引起了不好的影响,加上那段时间正值淮赧市招商的重要时期,市里便下了指令,对家属及媒体进行了打压。
媒体在后面发报道的时候,着重点放在报案的两个孩子家庭之前都有对孩子实施家庭暴力的行为,暗示孩子们可能是离家出走,经过这么一番粉饰太平让两起儿童失踪案就这么不了了之了。
周鹏瞄了眼吕傅勋捏紧的拳头,觉得下巴隐隐作痛,忍不住缩了缩脖子:“你回去后就没再回来了?”
“对。”吕傅勋深吸一口气,点点头,“一回学校,事情就多起来了,秀秀也要上学了……”
两人同时沉默了,那一瞬间,除了不停砸在窗户上的雨声,就没了其他声音。
六年前的事情了,胡安民早就调走了,局里也建立了重案组,周鹏被提了上来,那段往事早就过去,成了过眼云烟,谁也不知道失踪的孩子去向,除了孩子的亲人,谁又会关心他们的死活呢?
他们在这里长吁短叹也没什么用,别说现在每天全国的失踪儿童人数说出来吓人,找回来可能很少,六年前失踪的孩子找回来的可能性更是微乎其微了。每天那么多要案重案,警力紧巴巴的,常常还要召些合同工帮忙,谁会去浪费时间精力去管那些孩子呢?
吕傅勋先是笑了一声:“别想了,走吧。”
周鹏叹了口气,揉了揉头:“要不,去喝一杯?”
吕傅勋点头,正用导航查位置,外面突然响起了一阵喧哗声,两人同时抬头循着声音看去,发现是饭店工作人员正在单方面轰人。那是一个骨瘦如柴的老大爷,颤颤巍巍地窝在饭店门口躲雨,无论饭店的服务员怎么驱赶,老大爷就蹲在门口一动不动。他手里点着根烟,不时地边抽两口,边冲饭店里探头探脑。
看那大爷的穿着,一身破破烂烂,还有很明显的几大块黑色脏污,脸上也黑黢黢的一团辨认不清五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