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寒低头看去,身上清清爽爽,干干净净,衬衫长裤,哪里还有残破铠甲,血迹斑斑?
那些都是流连不去的旧梦,也是他曾经苦苦挣扎无法脱困的噩梦,更是付诸他身上的包袱,这些责任压得他喘不过气,无人诉说,无人帮忙,他只能一人踟蹰于茫茫大漠之中,日复一日走下去,以那一点几乎看不见希望的渺茫期待聊以安慰,走完从未有过欢乐的短暂人生。
这一刻,他无比清楚,昧窥见他内心深处那一处弱点,将他一举拖住旧日泥沼,企图让他永远沉沦于此,昧所营造的幻境,的确也堪比真实,沙由热变冷的触感,箭矢插在血肉里,毒素游走全身的痛楚,这些都是广寒真切感受到的。
但昧忽略了两个事实。
她在人间待的时间再久,终究不是人,无法察知人性幽微的变化。善与恶,生与死,多少人越不过这一念之间,昧不明白,世间并非黑与白两色,正如人性弱点,即便上一刻做好的决定,下一刻也可能倒戈相向。
昧不仅忽略了何疏的存在,也忽略了何疏对广寒的影响力。
因为在昧这种异兽看来,人皮是她借以游走人间的工具,人心是她达成目的的手段,它见多了人在利害攸关面前犹豫退却,从来未曾见过何疏这样宁可自己也沉沦幻境永不得出也要进来救广寒的舍生忘死。
广寒循着声音来源疾奔而去,很快看见一人在戈壁边缓慢前行,对方手里还拿着一瓶矿泉水,一手遮在眼睛上方四处眺望。
“老寒!”
广寒心头一软,脚下更快。
“是不是你,不是我幻觉吧?!”何疏高声道。
“确实是我。”广寒禁不住扬起嘴角。
那一瞬间,所有阴暗记忆褪色般迅速远去,冰冷混着血腥被卷向远方,余生只有碧枝春暖,云清水长。
“我不信,你快跟我对暗号!yyds是什么意思?”何疏拧开瓶子咕噜噜仰头咕噜噜喝了几口,又递给广寒。
“永远的神,”广寒顺口道,“哪来的水?”
“我也不知道,被丢到这里的时候,我寻思这大漠荒野的,没水得怎么活,手里就多一瓶矿泉水了。”何疏无辜道。
广寒:……难道这昧的幻境里还能根据人心变化来作出回应?
他转念就想到凤凤。
果不其然,几秒钟后,何疏惊讶道:“怎么有只肥猫?!”
广寒睁眼望去,果然看见一只圆滚滚的橘猫颠儿颠儿走来。
由于实在太胖了,远远看着四只脚都淹没在沙里,猫像圆球缓慢滚来,异常滑稽。
何疏奇怪:“这猫怎么越看越像凤凤?”
广寒:“我刚才想了一下五年后的凤凤。”
就是胖成这么个球。
何疏:……
得,难不成这里心想事成,只要想到什么,就能实现?
“好像还挺好玩。”
广寒听到这句话就感觉不对,他直觉何疏可能要闹什么幺蛾子,可还没等阻拦,面前就多了两道身影。
窅魔跟毕舍遮搂在一块跳探戈。
广寒:……
何疏又一念起,十只鹦鹉形态的凤凤围绕窅魔和毕舍遮飞翔伴舞。
他看得哈哈大笑。
广寒禁不住想扶额。
昧估计怎么都想不到,她用来给他们滋生心魔制造的幻境,竟然成了何疏的玩具!
“别玩了,赶紧想想怎么出去……”
广寒话音未落,窅魔与毕舍遮齐齐扭头朝他们往来,目光冰冷怨恨,连同鹦鹉凤凤的毛发也开始迅速变成黑色,黑雾如龙卷风朝他们扑面而来,排山倒海,广寒一枪扫过去,红光过去,所有黑雾悉数化为灰烬。
“别玩了,昧经过千百年,力量十不存一,只能用这些办法来迷惑人,正心存念就可以撕开缺口出去!”
广寒算是明白了,昧对何疏一点办法也没有,广寒自己还有心魔,昧却找不到何疏的心魔,反倒这地方被何疏玩弄于鼓掌,如孩童玩具一般,无法对何疏造成任何威胁。
何疏人生是否当真没有遗憾呢?
倒也不是。
以常人的眼光来看,他不算大富大贵,也没有名利双收,虽然拥有房子,却需要还房贷,虽然有工作,却是旱涝不保收的网约车司机,他生在一个家境平平的环境,长大之后也是一个际遇平平的年轻人,在遇见广寒之前,他就像咸鱼一样,只求温饱不求飞黄腾达,当然,遇到广寒之后他也没有好多少。他曾经也因为好友而憾恨,但这唯一的心结早就解开,何疏就像他的名字,疏阔豁达,心向光明,他便是再懒,也愿意对落水之人伸出援手。
所以第九殿殿主让他暂代阎王一职,并不是病急乱投医随便抓个人选,何疏注定能做到比别人更多的事情。
广寒觉得,能得这样的人喜欢,也许就是他这辈子、上辈子加起来,最大的欢喜了。
“正心存念?”何疏砸吧嘴,面露遗憾,好像没玩够。“好吧。”
他摸出朱砂笔,虚空在周身八方写了八个“敕”字。
“天地上命,九幽明达,破!”
破字一出,周身寸寸碎裂,狂风须臾而至,眼前视线陡然昏暗。
遮天蔽日,天旋地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