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绯醒来的时候头还在痛。
他脑子像是要炸开了一样……刚确实炸开过。
没死成是一件遗憾的事，叶绯也没办法，那他至少想在这里睡得舒服点。
但他一个一米八的成年男人蜷在一米六的小学生宿舍床上，憋屈得不行。他皱皱眉，在烦躁达到顶峰时猛地撑着身子坐了起来，试图在自己所在的空间里找一张适合成年人睡觉的床。
旁边有人像是被吓到了，大叫一声“哎呦我去”，叶绯没理他。
他恹恹地抬眼环视一圈。
他在的地方是间学生宿舍，是个看起来破破旧旧的四人间，宿舍的顶上挂着个白炽灯泡，冷白的光填满了整间屋子。
桌椅、衣柜、日历、一个指针停在零点不动的电子钟表……没有看起来舒服点的床。
叶绯叹了口气，又一头栽回了小床上。
小床陈旧的床架随着他的动作，发出“吱呀”一声响。
他这一出把旁边的周正宁吓了个半死。
刚才他亲眼见着叶绯在载入空间被游戏系统抹杀，系统也给出了确认死亡的公告，所以一开始他看见这床上还趟着个叶绯，以为是游戏把尸体也一起传送进来了。
结果他正观察周围环境呢，他对面床的“尸体”突然直挺挺坐了起来。那一瞬间周正宁心里只有一个想法：
卧槽，队友诈尸了。
但还没等他想好要怎样在这样小的房间里来一场紧张刺激的追逐战，他诈尸的队友就又躺了回去。
周正宁愣了一下，大着胆子凑到叶绯床边看了一眼，见他好像还有呼吸，才小小声试探着问：
“叶老师？你没死啊。还活着吗？”
叶老师没理他。
周正宁一颗心又提了起来：
“你咋啦……？”
“看不出来吗？”
叶绯有气无力地回了一句，他的脸枕在臂弯里，声音有些发闷：
“我在消极游戏。”
叶绯语气丧得不行，过了一会儿，他发现旁边人没应声也没离开，就睁开一只眼，悄悄瞄了一下。
他有相当一段时间没和人打过交道了，说实话，见到个愿意和他好好说话的大活人，还挺新鲜。
在他床边蹲着的是个看起来二十来岁的年轻小伙子，他染了一头黄毛，头顶上因为没及时补染，还有一段黑色的发根。
顶上黑下面黄，好像一坨布丁。
叶绯的喉结轻轻滚了一下。
他换了个姿势，侧躺着用手支着头，冲他吹了声口哨要他回神。
他原本想和这大布丁说点什么，但也就是那时，原本安静的室内却突然响起了刺耳的系统提示：
【游戏即将开始】
【欢迎各位玩家入住旅江第三小学男寝311室】
【林纤纤就读于旅江第三小学三年级三班，旅江第三小学是个和谐有爱的大家庭，请各位玩家和林纤纤一起享受她美好的一天】
【滴——】
【凌晨零点】
【休息时间，请各位同学留在各自寝室，不要外出，巡楼的宿管阿姨不喜欢不乖的小孩】
听着这些提示，叶绯微微眯起了眼睛。
他看向宿舍门上方挂着的那个巨大的电子钟表，显示时间是“3035年3月16日0时0分”，钟表原本一直停在这个时间，但就在游戏系统结束提示后，钟表的秒数起跳，正式开始计时。
周正宁也注意到了，他摸摸下巴，喃喃自语：
“‘享受美好的一天’？生存向副本，时限就一天二十四小时，这么简单？”
“要真这么简单就好了，有时间闲聊，还不如找找线索，不然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角落里有个人冷不丁出声来了一句。
这间寝室是四人间，房间两侧各摆着两张床，除却一张空着的床铺，就只剩跟叶绯斜对角的小床上还坐了一个人。
那男人身材干瘦，穿着格子衬衫，叫什么名字叶绯也不知道，但他对这个声音倒是印象深刻——在载入空间对他开嘲讽的那位。
叶绯没多在意，他淡淡扫了一眼，随后便收回视线，懒洋洋躺回床上，换了个舒服的姿势重新闭上眼睛。
周正宁看他这样，愣了一下：
“叶老师？”
叶绯知道他要问什么，他冲周正宁摆摆手，一本正经地答：
“我现在是三年级小学生，现在零点了，我应该躺在床上睡觉，明天才有精力享受美好的一天。”
“……真的？”周正宁有点不确定。
因为他居然觉得叶绯说得有点道理。
“你信他的？”
张尚见他这傻样，觉得离谱。
他从小床上下来，语气不怎么好，但他大概还是多少有点忌惮叶绯，因此没再多说什么难听的话。
他从周正宁身边路过，周正宁看着他的背影，撇了撇嘴，但还是跟着他起身，想试着在房间里找找有没有什么能用的线索。
叶绯枕着双手，睁开一只眼睛看着那俩人在房间里翻翻找找，自己也跟着环视了一圈室内。
三零三五年离现在已经有一百多年了，这间寝室也很有年代感，生锈的铁皮柜子、落满灰尘的灯泡、涂着浅绿色墙裙的墙壁、深灰色的水泥地面、军绿色的床单和被子……还挺逼真。
“叶老师，你是第一次玩游戏吧，别消极，在这游戏里，一不小心真的会死。”
周正宁的一句劝说成功引去了叶绯的注意。
叶绯没当回事，随口回了一句：
“刚死过，活得好好的。”
周正宁耸耸肩，从门旁边落满灰的柜子里拿起一沓纸，抖了抖上面的灰：
“我也没遇到过这种情况，可能载入空间里的死亡确实不算数，但叶老师你真不能不当回事，万一下次真死了呢？？”
“死就死了，不想活。”
“活着才能干很多有意义的事啊！你难道没有什么特别想做的事吗？”
“有——”
叶绯拖长声音，在周正宁鼓励的眼神中转了个弯：
“特别想死。”
周正宁表情垮了。
叶绯看他这样，乐得不行，难得笑出了声：
“怎么，你求生欲很强？”
“是啊。”周正宁边回答边翻看手里的纸页，这都是些考试卷子或者表格之类的东西，看起来没什么重要的：
“虽然生活很艰难，前途也渺茫，但人嘛，还是要好好活下去，毕竟一人就一辈子，说不定好日子在后面呢？”
说完，他叹了口气，像是在自言自语：
“以前听人说生存向副本存活率最低，现在见识到了，果然，没主线没规则没目的，连提示和线索都少得可怜，怪不得存活率低，要怎样活下去都不知道。”
叶绯仰躺在床上听周正宁说话，他枕着双手看着天花板，直视顶上过亮的灯泡好久也不觉得眼睛难受。
他用舌尖轻顶腮，若有所思的样子。
片刻，他将视线从灯泡上移开，晃晃腿，提了一句：
“你想想，它让玩家和林纤纤一起享受美好的一天，现在美好的一天开始了，林纤纤呢？”
“林纤纤……我们这是男寝啊，要找林纤纤岂不是得去女寝……卧槽？”
周正宁话还没说完，也不知看到了什么，被一句惊骂堵了回去。
他抖出一张纸：
“311寝室表，周正宁，张尚，叶绯，林纤纤？？林纤纤是男孩？刚刚系统提示是不是要同学好好待在宿舍里？林纤纤人呢？他不回来会死吗？他死了我们会死吗？？但我们不能出门，怎么找他啊？？”
看得出来，周正宁真的很怕死。
叶绯看着他，无意识地搓搓手指。
这布丁真的很吵。
这样想着，叶绯坐起身来。
他床上放了个贴着他名字的小书包，他随手拿过来翻了翻，里面只有几本破旧的练习册。
他没当回事，把书包拉好丢到一边，终于离开了那张小床，又伸个懒腰，径直走到门边。
他原本想直接开门，但在那之前，他先注意到了门上贴着的一张海报。
海报已经泛黄了，中间的图案上画着好几个卡通小学生，手牵手站在一起，配文：相亲相爱，和睦友善。
叶绯扫了一眼，在海报正中央发现一块小小的凸起。
“来，借过借过。”叶绯拨开了旁边还在怀疑人生的周正宁。
周正宁眨眨眼：
“做什么？”
“听你的话觉得太感动了，所以决定好好活下去。”
叶绯十分敷衍地给了周正宁一个理由，自己抬手摸上了海报中央，用指腹在上面勾勒出一个凸起的圆形，看样子像是猫眼。
叶绯随手把海报撕掉了。
“刺啦”一声，海报揭起，露出的是门板上海报残留的余胶，还有一个残破的猫眼。
猫眼上的镜片已经破碎，只有一个小缺口能看向外面。
叶绯闭上一只眼睛，凑近看了一眼。他想起了周正宁刚才的问题，便慢悠悠解释：
“林纤纤是女孩，这游戏背景很耳熟啊……三零三五年旅江第三小学连环自杀案你没听过？”
“没有。”周正宁有点懵。
“你年龄没多大吧，现在的学校都不学近代史吗？”
叶绯透过猫眼上的缺口往外看，外面黑乎乎一片。他屈指敲了一下门板，楼道里的声控灯跟着亮了起来。
楼道里的光线和室内一样，都是惨白的冷光，外面也空荡荡的，他只能看见对面脏兮兮的墙壁。
“呃，我没怎么上学，我上初中的时候上课溜号觉醒了异能，被检测出来后就没资格继续上学了……”
听见这话，叶绯微微垂了眼，有点出神。
等他再抬眼的时候，楼道里的声控灯已经暗了。
他再次开口，语气淡淡，还是之前那幅懒洋洋的样子，听不出什么情绪：
“三零三五年的小学自杀案是近代史的开端，其中真正引起轰动的是最后一次，十六名三年级学生集体站上天台，试图跳楼。他们精神状况极差，情绪过激、伤人伤己。后来被救下送往精神病院也没丝毫好转。”
叶绯又敲了一下门板，楼道里的灯再次亮了起来。
只是这次门外多了一个人。
那是个瘦瘦小小的女孩，留着齐耳短发，穿着脏兮兮的校服，低着头在楼道中间站着。
叶绯微微一怔。
“那这跟林纤纤有什么关系？”
旁边的周正宁问。
叶绯盯着猫眼，沉默片刻，过了一会儿才直起腰，不再往猫眼里看，还顺手用指腹擦了擦被灰尘糊住的玻璃：
“这小姑娘，就是背后那个小黑手。”
叶绯似笑非笑地望向周正宁，冲他示意门上的猫眼：
“要不要看看她？”
周正宁望着他，有点懵，点点头凑过去看了。
他学着叶绯屈指敲敲门板，声控灯应声而亮，他看见一个瘦瘦小小的女孩子站在离猫眼很近的地方，肩膀一抖一抖的，好像在哭。
过了一会儿，女孩像是注意到了什么，她抬手擦了一把眼泪，抬眸眼泪汪汪地望向面前的门板——
就像在望着周正宁一样。
同时，他听见身边的叶绯同他科普，但他听在耳里的声音却莫名有点恍惚：
“林纤纤，女，当时九岁，目前已知的世界上第一位异能者。她导致的那场自杀未遂对社会影响极其恶劣，后来她被转送到中央实验室……你可以理解为一百年前的白塔。”
叶绯双手抱臂靠在墙边，漫不经心讲着，但抬眼时，他突然发现周正宁状态有点奇怪。
仔细看看，这家伙身体好像有点僵硬，整个人都在微微发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