骆玥期间一直紧盯着禹双成，令人惊愕的是，谁都没有撒谎。
“他是来真的。”
“拥有初始感染物，就会对恶意很敏锐。”
骆玥的话无疑是火上浇油。
马丁的指甲刺破了掌心，就连到底要不要配合演戏，也在内心打了个问号。
马丁硬着头皮回答：“我们跟米恩那边的队伍失散了。”
这么说来，如果不是禹双成一瞬间的犹豫，也不至于放任屈长潇至此，季安国也不会死？
真是一步错，步步错。
马丁捏白了手，赤红着眼瞳发问：“你到底想怎么样？戚淮跟你说了什么？难道你真的被策反了？”
禹双成：“他跟我说了季沉嫣体质的事。”
马丁脑子嗡了一声，随之而来的则是巨大的慌乱。
就凭禹双成知道这一点，他就有足够的动机叛变。
季沉嫣体质问题的隐患果真爆发了。
太诱人了。
倘若不是谢绝，没人愿意放弃。
马丁步步后退，又连忙看向屋子里的季沉嫣。瞧见季沉嫣始终被小型飞行器牵制住，一双黝黑的眼瞳遥遥同自己对视。
就连发生了这种事，她还在给自己信号？
马丁紧咬牙关：“我们先退。”
高金成：“可是……”
这个时候，不该乘着禹双成受伤，然后重击他吗？
马丁：“季沉嫣都不行，难道你行？”
高金成：“……”
他已在外面见识过季沉嫣的强大，被堵得哑口无言。
要对付禹双成，则必须挑拨这群人。
况且骆玥还未完全吸收线虫之核，哪怕吸收完成，也得像屈长潇一样吸收足够的‘食物’，才能发挥出初始感染物的威力，他们这边也必须抢占时间。
权衡之下，高金成也同意了后退。
只要有隔阂存在，有的是机会让他们互相为敌。
三人忌惮万分，绕着原路返回，想要商量对策让禹双成伤势加重。
对上s级哨兵，无疑是蜉蝣撼树，这是他们唯一的机会。
在看到人影渐渐远去，禹双成泄了那口气，身体摇晃即将倒下去。
很快，便被人扶了一把。
季沉嫣：“没事吧？”
看来他的异能的确衰败得厉害，方才就是虚张声势，还好吓退了那几个人。
不过让季沉嫣疑惑的是，为什么不直接串谋，活捉了高金成？
她仍旧保持着一分的存疑，不敢完全对禹双成放下戒心。
禹双成眼神微闪：“先进房间。”
季沉嫣点了点头，等走到了里面，禹双成的手在不经意间触碰到了墙壁。
凭借机械意识的异能，墙壁刻下的凹陷连成了线，缓慢亮了起来。
是文字！
季沉嫣站在房间中心，仰头望向了天花板。
原来所谓的资料室，竟然就在这个地方。也难怪禹双成要吓退他们，不愿被他们看到里面的东西。
禹双成捂着腹部，血液仍止不住的往下滴落：“刚才……高金成说的话，的确有一部分是真的。是我……被戚淮迷惑，耽误了你的计划。”
季沉嫣的兴奋戛然而止，身体僵滞的回过头。
禹双成的眼瞳黝黑：“我的确心动了。”
那一瞬间，好似有覆满寒气的风流，在二人之间涌动。
禹双成双颊的部分仿真面皮一点点脱落，露出了里面的机械，坚硬冷淡又不近人情。
他整个人好似被无声分割，一边是人类，一边是机械。
随着禹双成的手从墙壁上挪开，文字的淡蓝亮光也逐渐消失，房间内又重新恢复了沉重的黑暗。
禹双成一步步靠近了季沉嫣，迈步时也带上了独特的齿轮机械声，好似一道道催命符。
季沉嫣感受到了巨大的压力，不知自己究竟是选对了，还是选错了。
亦或者两边都是狼，从一开始就不存在选择？
禹双成进一步，季沉嫣便退一步。
直至季沉嫣的后背紧贴着冰冷的墙壁，才惊觉自己无路可退。
季沉嫣半威胁半警告的说：“你不怕我诱导你畸变？”
“畸变算什么？至少是活生生的命。像我这样，如果没有专人维护，就会逐渐变成一具无法动弹的机械……”
禹双成的腹部伤口始终未能痊愈，他一路走来，滴落的血液好似砸出了一条血路。
越是黑暗，那条赤红的血路，便愈发刺目。
禹双成的语气好似蒙了一层雾气，自遥远的混沌传来：“你想不想知道……我为什么会受到戚淮的蛊惑，而耽误了时机？”
那个答案太明显了。
季沉嫣嘴唇泛白，猛地抽出了匕首。
一道刀光闪过，和禹双成的身躯进行了撞击，他身上的仿真人皮被割开了更多。
可如此大力的撞击，都无法让禹双成的身体挪动分毫。
他依旧保持着微弯的姿态，像是一尊雕塑，也化作了束缚的牢笼。
方才建立的信任，也骤然崩塌。
不论什么原因，禹双成和戚淮私下面谈过，并且延误了战机，间接导致了计鹤洋和父亲的死。
季沉嫣眼眶含泪的喊道：“为什么！？”
禹双成：“大概是不甘心就这么死了吧，我的异能也快到头了。从一开始，摆在我面前的就只有两条路——要么死；要么使用异能，融合到灯塔实验室的控制室之中，作为机械永久的存活下来……你以为，裴剑和安雅莫送我来这里，是为了什么？”
灯塔实验室太古旧了，所有唤醒办法皆已丢失。
要重启灯塔实验室，禹双成就是那把万能钥匙。
季沉嫣如晴天霹雳般愣在原地，连大口呼吸都觉得无比困难，像是溺水一般。
禹双成：“向导……是我能为自己选出的第三条路，谁想一直被既定的剧本所禁锢？嗤……我又不是真的机械。”
原来主人格病态的渴望向导，竟是这个原因。
季沉嫣低下头，发颤的询问：“这伤……？”
“到我回过神来的时候，戚淮已经提前行动了。哪怕……我拼尽全力阻止……”
禹双成惨笑，虽未道明，季沉嫣却明白了。
无论中没中戚淮的挑拨离间，但禹双成出错是事实。
季沉嫣：“你的异能快到头……是什么意思？”
禹双成的眼瞳更红，快要抵达暴走率的极限。
季沉嫣的问题，刺激得他更为混乱。
当年在他快畸变的时候，安雅莫看似给了他一条新的选择，却让他更加悲惨。
禹双成疯了般的拽着自己的头发：“‘他’快消失了。”
副人格？
季沉嫣拧眉：“出什么事了？”
禹双成咬破了舌头，任由鲜血从唇间砸落，蔓延至衣物深处：“能够完整使用机械意识的只有我，而不是‘他’。这些年我一直逃，一直逃，一直逃，逃到分裂了‘他’。前几次都是我主动苏醒，而这一次，却是被安雅莫刺激苏醒，代价就是‘他’的消失。”
他也想过承担起责任，可他实在太不甘心了。
将意识投放至灯塔实验室的总控室，就意味着建筑物不损坏，他便永恒存在。
那样机械的活着，永恒服务于人类，甚至等这一批人死去，被未来的人类当做人工智能。
太痛苦了。
禹双成：“‘他’是为了我才怨恨向导的，觉得当初是向导把我们变成了现在的样子。‘他’可怜我，这些我都知道。‘他’又时常骂我，说我好了伤疤忘了疼，为什么又要去渴求向导？可‘他’又怎么能知道，如果不这么做，我必然会走上那条设好的道路。”
空气里只剩下了幽深的寒意，像是刀片一样涌入肺部。
季沉嫣的神色恍惚，回想着自己之前知道的事情——
某种程度而言，禹双成也是‘互生制度’的受害者之一。
安雅莫把他带了回去，为他进行截肢与机械改造手术，令他成为了s级哨兵。
他是在死亡线上觉醒了第二异能。
这便是机械意识的来源。
可如若当初的行为并非‘救’，而是赤裸裸的利用。
那岂非从一开始，就被打上了合该被牺牲的标签？
其中的真相，过于沉重。
季沉嫣再睁眼看这个房间，不再像是看希望，而是在看一座坟茔。
禹双成的眼瞳时而放大时而缩小，变成了机械特有的齿轮形状：“你是不是也觉得，我应该和灯塔实验室融合，将这座原本人类丢弃的武器，重新纳入人类的手心里？”
季沉嫣呼吸变乱：“我……”
听到了这些，她还能再怪罪禹双成被戚淮的蛊惑耽误了时机吗？
“你以为，那么多的小型飞行器藏在哪里？”
禹双成抚摸着自己这具没有体温的身躯，惨笑道，“当然是这里。”
季沉嫣嘴唇嗫嚅，没能继续接话。
主人格对待向导近乎病态的喜爱，并非是真的喜爱向导。
他借着这份浓烈的感情，在维持着自己不至于崩溃。
他拿这份感情，支撑着自己的人格。
像是个死结。
“这次任务之前，我已经把三分之二的自己改造成了机械。虽然早有预料，但没想到啊，副作用会来得那么猛烈。”
禹双成的嗓子发哑，笑得极度难看，“救一救我，求求你，你是我唯一能够找到的……”
浮木？
在禹双成解开了自己那件染血的防护服，丢到了地上之后，季沉嫣才将他此刻的模样看清。
肚子上更大面积的机械，取代了原本的正常皮肤。
那些连接口，看着犹如一道蜿蜒的疤痕。
禹双成整个人，宛如即将要破裂的玻璃，很快便要碎成一块块。
季沉嫣咬破了唇角，尝到了来自舌尖的血液味道。
她仰着头，几乎快要哭出声：“可我吃下了全部的夏娃之卵，身体产生了异变，我没有净化量了。”
那句话，无异于宣告死刑。
禹双成所有的表情，都收敛了起来。
再无言语。
禹双成的态度从紧到松，渐渐让开了一条道路。直至这一刻，他忽然发现自己并没有歇斯揭底，有的只有心如止水。
反抗过，却无力。
付出了代价，也得到了惩罚。
明明早就被判了死刑，又为何要在最后一刻得知希望？
若是一开始，不知道季沉嫣的体质秘密就好了。
禹双成仰着头，看着这虚无的一切：“够了。”
季沉嫣眼眶含泪，身体轻微抖动着：“如果我没有吃下完整的夏娃之卵就好了，或许真的能够帮一帮你。”
禹双成：“……”
他的确有想反水的心，甚至觉得为什么幸运的是谢绝而不是自己？
那番话有故意夸大，也有刺激的意思。
他原以为，会看到季沉嫣愤怒、排斥、怨恨，甚至对他说些不堪入耳的话。
这原本也是他应得的惩罚。
谈话很顺利，她在得知真相的那一刻，的确展露出了愤怒。
但最终……
她还是出乎预料。
如果可以的话，他也想当一个坏人，这样是不是能够活得更长一些呢？
“如果不是被逼到极点，谁又想让自己的身体变成这样？去吞下夏娃之卵呢？”
“因为它，你也快要畸变了吧？”
季沉嫣和当初的他面临了同样的选择，他无法去指责这位向导。
况且和季沉嫣有着深厚队友情谊的人，也并非是自己。
‘他’已经快要消失了，一切早在他求救之初，就已经结束了。
“谢谢，可……来不及了。”
禹双成张了张嘴，又把最后一丝话语咽下，就好似方才哀求的样子只是一个幻觉。
季沉嫣的喉咙像是被一块石头堵住，没能说出话来。
季沉嫣感受到自己的背后传来咔嚓咔嚓的声音，禹双成已经缓慢离开，走到了他该走的位置上。
就好像来时的路渐渐崩塌，留给她的也只剩下了前路。
上天不会永远给予她们第二条选择，倘若只剩那最后一条选择的时候，她同样要义无反顾的走下去。
禹双成的眼神古井无波，没有丝毫的波澜，“我刚才故意支开他们，为的就是把我发现的东西展示给你看。事关谢绝，其他人……不能拿到手。”
禹双成的手掌便按在了墙壁上，机械意识再度使用，他将全身同整个资料室融合在一起，如女娲补天。
嗅觉、听觉、触觉……作为人类的五感渐渐消失，取而代之的则是永恒的冰冷。
独属于他的长夜，终于降临了。
[异能——机械意识启动中。]
[55%。]
[56%。]
[57%。]
就像是潜水一样，越是深入，便再也无法浮上水面。
“整个资料室，就是个大型机械。”
“不要抄写，用脑子记下来。等记得七七八八，再利用高金成去见戚淮。”
季沉嫣沉沉点头，身上宛若背了一座厚重的山。
她看向了那些亮起来的文字，好似墓穴里的碑文，在读到其中某一行时，不由瞪大了眼。
季沉嫣：“那是……？”
禹双成：“那就是谢绝一直想寻找的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