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和她在暴乱之中十指相扣。
尸堆把08号车厢分成泾渭分明的两段, 让本就狭窄的空间愈发拥挤,也带来了更多的压迫感和窒息感。
紧闭的车厢门,具有极强的隔音效果, 形成了一个封闭的密室。
一门之隔的外面正欢呼雀跃,以为自己在和军部的谈判中拿到了主控权。
而里面的男人却在悲鸣惨叫,左腿正在细化, 重构组织,看上去宛若虫腿一般。
戏剧又荒诞。
男人嚎哭:“不——!”
季沉嫣表情淡漠, 甚至连武器也没有拔出,同他的距离越近越是刺激着他的畸变进程。
季沉嫣询问:“你还没觉得自己被感染了?”
男人呼吸一窒, 眼球呈现不规律的跳动, 仿佛有什么东西,要把他的眼珠,从眼眶里顶出来。
他杀人时便坚信自己是个受害者, 根本没有任何的罪恶感, 唯有报复的快感罢了。
然而季沉嫣的话成为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他其实早就意识到自己畸变了, 却没有为人类赴死的勇气和决心, 反倒成了刽子手。
季沉嫣音调缓慢:“6+6法则不是绝对, 在某些感染中,判断畸变的时间应是五天。”
男人眼底荡开一抹血红, 视觉神经受到了影响, 仍旧死咬着不愿认错:“哪怕像你说的那样, 我也是被逼的,我没有错!”
“是吗?”
季沉嫣的声音好似一团冰雪, 仅仅两个字就夺走了谈话节奏。
下一秒, 便将他带入无尽黑暗。
“你以为我不知道, 你把向导带到08号车厢是为什么?你们说十分钟杀一个向导,数量应该是四个,但08号车厢却堆积了五六个。”
“你们强迫向导,在向导承受不住的范围做净化,并让向导在净化里死去。”
她的声音宛若恶魔低语,将列车上发生的事,阐述得一清二楚。
季沉嫣的话正在步步摧垮着他,洪水决堤般的袭来。
男人呲目欲裂,身体也轻微的颤了起来。
“我是c级向导,你们不会牺牲我,但接下来,你们想牺牲谁?”
季沉嫣眼神晦暗难明,“安萌?”
这句话终于戳穿了黑暗的最深处,把肮脏又不可说的东西摆到了明面儿。
季沉嫣瞳仁漆黑,对待垃圾毫无仁慈。
她抬起手,轻声一句:“接下来,是肚子。”
男人恐惧的扒着自己的衣服,发现皮肤下真的有鼓包在游走,他肝胆欲裂,想要冲上去让季沉嫣住口,却想起了自己的腿已然畸变,连冲过去也做不到。
“啊啊啊!!!”
肚子的皮肤迅速病变,青中带白,长出了一圈圈的纹路,果真像是一只虫子了。
男人吓得溃不成军,被迫接受了自己畸变的事实。
季沉嫣:“该感谢你,对我和安萌动了坏心。”
男人嘴唇发抖,半张脸都已虫化:“你究竟在我身上倒了什么?”
季沉嫣语气不急不缓:“即将破卵而出的虫卵啊,现在游走在你身体里的,就是一只幼虫。”
男人的恐惧临近阈值,被她理直气壮的模样给刺激,最初想进攻性的抓住季沉嫣,现在却变成了防御性的不停后缩。
她不正常!绝对不正常!
男人的理智完全被摧垮,大面积畸变后轰然间倒在了地上,身躯变成了肉团一般的东西,正在不停增殖、坚硬、变大。
畸变种已成。
外面的人注意到了08号车厢,总觉得他们进去了太久。
“奇怪了,柳哥怎么还没出来?又让向导做承担范围之外的净化了?”
“谁知道呢?之前在基地里没有向导愿意为柳哥做净化,他只能用高额的通用币买净化。现在突然手里拥有好几个向导,突然就暴发户心态了。”
“柳哥是哨兵,跟我们普通人的想法当然不一样。‘报复性净化’的犯罪哨兵近几年人数攀升,军部不是照样管不下来?”
另一人:“拿id卡扫描,进去看看!”
几人连忙打开了车门,扫描过后,镶嵌在车门上的显示屏浮现几个数字:[5、4、3、2、1……车门即将开启。]
滋——
08号车厢内的白气喷涌而出,像是推来的浪潮一般。
几人咳嗽了起来,不知白气从何而来。
他们本欲冲进去,哪知道却是一个人率先走了出来。
各种目光皆落到了她的身上。
季沉嫣观察着07号车厢:“看来军部派哨兵登车的事,让你们很害怕嘛,车厢空了这么多,结果只剩下四五个人了?”
众人感受到了细微的古怪,怎么率先出来的会是个向导?柳哥呢?
但古怪的白气太多了,让整个07和08号车厢,都处于雾蒙蒙的环境下,视线受到了阻碍,根本看不清08号车厢里的情况。
刀疤男轻蔑的回击:“看管两个向导,四五个都嫌多。”
季沉嫣:“……那还真是谢谢你们了。”
他们觉得更加怪异,下意识检查着头顶的向导扼制装置,发现并没有失效。
她应该趴在地上痛哭流涕的求饶,却不知为何,她只是平静的站立在车门处,没有任何的表情。
一眼望过去时,不禁让人联想起了海上航行时的暗礁,稍有不慎便要触礁沉船。
不祥的预感弥漫开来。
刀疤男在白气中全身发痒,挠了好几爪,情绪逐渐变得暴躁:“你……做了什么?”
季沉嫣连眼神也没有给他:“id卡在谁的身上?”
刀疤男快被她气笑了。
他平日便是个冲动之人,见到季沉嫣后,神经变得格外兴奋,冲动也愈演愈烈,甚至到了不可控的程度。
刀疤男抽出了一把尖锐短刀,朝着季沉嫣刺去,想要恐吓她重新回到08号车厢:“人质就应该把自己的位置摆正!”
刚跨出一步,刀疤男在白气中,瞧见了一个巨大的身影。
它有着长长的尾巴,低压着的身躯,一只状若怪物的手赫然间摸到了门栏,猩红的眼瞳对准了众人。
对峙被打断,静了数秒。
直至有人反应过来,惊恐大喊:“是畸变种!”
08号车厢竟然藏了畸变种?
那它为什么按捺不出,反倒等他们攻击季沉嫣时才开始行动?
刀疤男呼吸紊乱,猛然间望向了季沉嫣,却看到季沉嫣让开了位置,好让畸变种能从08号车厢进入到07号车厢。
低头的她眉眼一弯。
刀疤男:“……”
这一幕无疑是震撼的。
光是一个笑容,便让他有种被掐住了脖子的感受。
原本要制服向导的众人,开始齐力对付畸变种:“不要慌张!初生的畸变种实力并不强,只要趁着这段时间,我们还是可以制服它!”
畸变种一跃而出,呲牙爬行在车厢内,横冲直撞时也将背部晶莹的翅膀折断,它却完全不知痛苦,弹射着猩红舌鞭。
只一击,便摧垮了他们的强撑。
“呜呜呜,我们打不过的。”
“不能待在07号车厢,我们没有军部特制的防护衣,畸变种出现后极其容易被感染。”
无数的对话和枪击声响在了车厢里。
齐正也是亡命之徒的一员,本想冲过来救走刀疤男,谁知在在白气当中,他看到了低声呢喃的季沉嫣,就像是在对畸变种发号命令。
这一瞬间,齐正的脚步僵硬。
他犹如见到了不可名状之物,总觉得这一刻的季沉嫣,并非什么需要救助的向导,而像是操弄盘面的棋手。
怪异的白气,原来是畸变种畸变时产生。
齐正知道不能再犹豫:“派个人抓住向导啊!”
可惜,没有人能分神帮忙。
畸变种还在暴虐的凌虐车厢里的人,昔日的同伴顷刻间变为死敌,互相要将对方置之死地。
季沉嫣回顾了一眼安萌,发现她仍旧紧闭着双眼,死死捂着耳朵。
她没想到安萌这么听话,再度望向畸变种时,轻笑着低声呢喃了一句:“乖孩子。”
齐正:“……”
这声‘乖孩子’,他怎么觉得不是在对安萌说的,而是……畸变种?
齐正呼吸紊乱,瞬间又恢复正常。
他怎么会被一个向导吓到?
四五人下意识的被分成了两拨,一波对付尚未成熟的畸变种,一波想要抓住季沉嫣。
列车特殊的设计,必须要录入的id卡才能开启,便导致了每一个车厢都是密封空间,哀嚎声传不到其他车厢里去,不会有人救他们。
再加上军部登车的哨兵吸引火力,如今正在05号车厢接受搜查,更加没人管这边了。
齐正才想起之前说的那句话,悔得肠子都青了。
四五个人,根本看不住向导,特指这位向导。
齐正拿着刀子虚空挥舞:“快说!你到底是在哪里招来了畸变种!”
季沉嫣:“不是你们那位柳哥吗?”
此言一出,惹来所有人惊恐的注视,还有些人对畸变种的攻击都停止了。
良久的沉默后,才有人颤巍巍的开口:“难道……我们真的被感染了?”
凭靠着内心的不忿,才走到了今日。
如今幻梦赫然清醒,竟发现军部的判断没有错。
“别听她胡扯!”
刀疤男恨恨的说,“专心对方畸变种。”
他们强颜欢笑,一脚踏入深渊又自欺欺人不肯相信。
“有畸变种,不应该有蜂后效应吗?”
“蜂后效应只针对暴走率高的哨兵,还有受到感染的哨兵!关我们普通人屁事!”
众人纷纷拔了刀,拿出了子弹,有序的围攻着畸变种,做着最后的挣扎。
可内心的不安,化作了隐藏在海面的暗涌,不知何时会再爆发出来。
齐正也收敛了心神,奉劝自己别再被蛊惑。
战斗变成了一对一。
他小心的紧握着锋利刀刃,想要找准时机发动进攻。
殊不知齐正没能发现的是,当初他对待向导的态度有多轻蔑,现在就有多谨慎。
季沉嫣借助白气和列车座椅的遮挡,迅速拔出了手枪。
她很饿。
在好几件事的试探中,她发现能力有两个限制。
第一,不能刺激暴走率低的哨兵。第二,不能命令没有被足够多虫卵侵入的畸变种。
她强行使用了后者,身体的隐患才渐渐展露出来。
可季沉嫣并不觉得任何受挫,反倒认为试探的越多越好,只有真正了解夏娃之卵在她身上的表现,才能够彻底控制它。
行动之间,季沉嫣换好了子弹。
她紧贴于座椅上,拿出镜子观测着角度,随后极稳的开了一枪。
齐正差一点被打中,没想到区区一名向导,竟然逼迫得他如此难堪。
周围的人都在大喊:“齐正,你做什么!赶紧抓住她啊!”
齐正咬咬牙,不顾一切的冲了过去。
情况紧急,他必须更快行动。
然而——刚等他冲过来,就出现了新的变故。
那些人终究不敌,被畸变种杀死,几具尸体随意横在了地上和座椅上,无可置信的看着畸变种,眼瞳瞪得如铜铃,好似死不瞑目。
齐正一脸绝望:“……完了。”
凭借着他一个人,怎么可能对付得了畸变种!
下一秒,他的头便被枪口抵住。
齐正吞咽口水,才想起自己也处于战斗当中。他的心脏咚咚直跳,当枪口抵住他后脑勺的时候,齐正感受到了来自死亡的威胁。
季沉嫣:“交出id卡。”
齐正:“如果那只畸变种真是柳哥,你为什么不会被柳哥盯上?”
他是那群人当中,唯一相信季沉嫣话的人。
虽然不是哨兵,仅是个普通人,也难得有自己的判断力。
季沉嫣挑眉:“因为它不敢。”
不……敢?
齐正难以理解这句话的意思,只觉得这个世界真是疯了。
他竟然被一个向导吓得蜷缩。
齐正眼瞳赤红,仍想挣扎:“你们下不了车,现在列车正在高速行驶着。”
季沉嫣:“我怎么会想下车?”
一句话,便否了他。
齐正一愣:“……那你?”
季沉嫣明显不想跟死人撒谎:“我想去前排车厢。”
齐正眼瞳紧缩,一时间没能回过神。
不想着离开,反倒想去更危险的地方?
短短的几句对话,已让齐正感受到尾椎骨升起了寒气,某种剧烈的感情正在刺激着他的神经,让齐正莫名其妙想要听从她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