渝城的气温到底还是没有降下去, 滚烫热浪席卷城市里每一个角落。
站在公交车里,上半身浸在空调冷气中,脚底却接触到一片滚烫, 铁丝车厢似是焦烤在燃烧的火里。配上庞大公交哼哧哼哧的发动声,有一种脚踩风火轮行进的错觉。
晕车的乘客打开车窗透风,带着热气的风扑面而来,灌入整个公交车里, 一时冷热交杂。
时忧好久没和易驰生一起坐公交车上学, 两个人面对着而站, 他单手拉着面前的吊环, 她握住身侧立着的长杆, 相顾无言地过了几站。
汗水聚在面颊,时忧不太喜欢这种黏腻的感觉, 从兜里拿出一张纸擦了擦,抬眸看到易驰生的下颌。
寸头少年绷着一副凶巴巴的表情,一路走来遇上的小朋友看着他就跑, 因为额角汗水而蹙起眉头的样子更甚。
时忧深深地看了他一眼, 最终还是一言不发塞给他一张纸。
易驰生今天很奇怪地提出一起上学,让时忧有些意外。
这段时间他对她总是避之不及, 怎么可能主动同行。
时忧直直地看着他,两个人视线短暂地交接一下, 易驰生终于还是败下阵来。
“你昨天……去哪里了?”他别过头, 语气别扭。
时忧没有立刻回答, “你很想知道?”
她一板一眼说话的时候偶尔也能挤出唇边的酒窝,却没有笑起来的那样明显。
面对青春期捉摸不透的弟弟, 她实在起不了是开玩笑的心思。
“那你不如先告诉我, 这段时间躲我是什么意思。”她很平静地陈述, “去年我就告诉过你,我不想跟爸爸一起走。就算非要回来,也是拖到高二了再转过来。”
“你爱什么时候回我不管,咱们又不是连体婴儿,你非拿这件事和我生气干嘛?”
“……我没有。”易驰生声音沉闷,一米八的大高个,在时忧面前气场一下子降下来。
过了两秒又纠正,“开始是有点——本来以为和爸爸一起生活会稳定下来的。”
他们家的家庭关系比较复杂,父母不是离婚胜似离婚,自打时忧和易驰生记事起,夫妻俩就一直处于分居的状态。
从小到大,姐弟俩跟没人要的小孩一样,反复在父母两边辗转,兵荒马乱的搬家和转学对于他们来说习以为常。
直到去年父亲经营的生意崩溃,决定回渝城,这才提出把姐弟俩一起待会老家安定下来。
时忧早熟,自从知道自己身上还担着一个照顾弟弟的担子,对世界的洞察就比同龄人更敏锐。父亲易保万嗜赌成性、贪酒爱烟,她早就对他失望透顶。
易驰生还跟个初出茅庐的愣头青一样,渴望从父亲那里汲取父爱的滋养,没料到回来之后依旧是三五个月见不到他人、不得不自力更生的境况。
时忧的决定是对的,他早就不为这事和她置气。
只是,提前转来这所学校,易驰生因为太过冲动,在时忧不知情的情况下结下不少梁子。
他当时没把那几次鼻青脸肿的经历告诉过时忧,现在就更没必要开口。
他姐不该知道那些人,也不该接触那些人。易驰生唯一能想到的保护姐姐的办法,就是远离她。
这才一而再再而三地把她推远。
可是,这似乎也并非一个什么好办法。
他们彼此越来越陌生了。
“我不是因为生气才躲你的。”易驰生沉出口气,没法把这之间的因果尽数说出,佯装随意地扯出一个笑,“你之前不是总吐槽,就因为我总是摆张臭脸,班里同学都不爱找你玩。”
“这不是想让你尽快融入新班级么,免得你周围那些个小女生都被我吓跑。”
“……”
别扭了这么些天,原来就是这么一个破原因。
时忧彻底无语,闷闷在原地跺脚,“我之前是开玩笑的啊!”
“而且,你和我们班人关系不是挺好,他们又不会因为你是我弟而对我怎么样。你真是……”
时忧嗔怪地看着他,半晌无言,最后反倒被气笑了。
公交车缓慢地在蜿蜒曲折的路上行驶,风起之后终于在闷热拥挤的车厢里带来些微凉意。
贯穿车内的风扬起时忧耳边的碎发,轻轻拂过她上扬的嘴角,笑容中带着无奈和如释重负,在起伏不定的发丝中隐隐绰绰展现。
姐弟俩的隔阂好似也在这一瞬的风中涣然冰释。
公交车停站,逼仄拥挤的地方空出了一个空座位。
易驰生推搡着时忧过去,结果被她狠狠瞪了一眼,小声地嗔怪,“你懂不懂尊老爱幼啊!”
视线触及到一旁步履蹒跚坐上座位的老人,易驰生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寸头短发,仍是嘴硬,“你也是幼啊。”
“我比你大十个月好吗。”时忧不满道,“我看你才是幼,幼稚的幼。”
易驰生见找不到座位,只好把时忧拉到相对稳定一点的角落,自己挡在她面前,尽可能给姐姐僻开一方安稳天地。
“所以你昨天到底去哪了?隔壁王嬢嬢做的冰粉都没吃上。”他重复问。
“和西西他们出去买礼物了呀,”见他不再别扭,时忧语气轻松不少,又补充,“就是宋熙西,上次咱们一起喝过奶茶的。还有穆嘉翊他们,你都认识。”
听到认识的名字,易驰生一下子放下心来。
穆嘉翊这人言出必行,看来还是非常靠谱的。有他在应该不会出现什么问题。
少女眉眼弯弯讲着他们为教师节购置了多少东西,眸光清润明亮,皮肤白皙光滑,美中不足地就是小臂上被蚊虫叮咬出的红肿太过突兀。
易驰生这辈子的耐心估计都分给他姐了,这会儿在一旁默默不语地听着。
难怪昨晚回来时,看她身上突然被叮了这么多包。
知道她原来不是一个人出门,易驰生刚打算松口气,轻柔的风带着一丝丝清淡的花香传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