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湛接到了林永裳的奏章。
阵亡将士的名单,以及淮扬此次的被劫掠的村镇的情形,一一有着详细的说明。死者抚,生者嘉。
这些都要朝廷拿出银子来的。
仅战亡将士安抚费一项,帝都、淮扬、浙闽、大同四地,明湛就要拿出近五百万两纹银。再有各地重建工作,如今幸在大的城池未损,各地被劫掠的村镇的损失可由各督府承担一半,朝廷承担一半。
好在如今朝廷有银子,安抚费一发,哪怕知道这是家中子弟卖命的银钱,但是有了,总比没有强。若是生于乱世,死了白死,也是常态。
银子,明湛不但大方的支出,而且还谕旨宣示各地,黄榜张贴出去,且命人大声宣读,明确安抚银两数额。凡是被掳掠的村县小城,一律免税三年。
这些政策,也称得上明君之政了。
到此时,明湛也得庆幸,天津港招商在先,朝廷有了银子,才打得起仗。且在此战之后,朝廷拿得出银子,能够安抚百姓。有吃有喝,天下还算太平。
连展少希都得私下说一声,“天津港招商,陛下英明至极。”
有这个念头儿的绝对不止展少希一人,最熟悉银库情况的徐叁的感叹绝对比展少希还要深刻。不过,来不及拍皇帝陛下的马屁,林永裳的折子里,也连带了徐家本家夜半偷烧粮草一案的原由,证据,以及相应处置。
徐叁做为徐家活着的、为数不多的直系亲属,又向来伶牙俐齿、舌灿生花的人,此时竟讷讷无言。空口白牙的,他也不能说林永裳污蔑,毕竟林永裳已经干脆利落的将徐家人都咔嚓了。那些人也不能从地底下爬出来喊一声冤。而此时跪在明湛跟前的徐叁,说实老实话,也不大相信本家完全是无辜的。
这种脑缺的事儿,还真像本家干出来的。
自以为年头儿久了,地头蛇一个,竟谁都不放在眼里。
这个时候你敢烧粮,真是嫌命长了。
徐叁苦b的跪在地上,不发一言。既不请罪,也不为本家分辩。
明湛摆摆手,“徐相起来吧,烧军粮的事儿又不是你干的,你跪着做什么呢?”
“臣实在没脸面见陛下。”徐叁沉痛道。
“说这个做什么。”明湛道,“你是朕的老师,朕知道,你是忠心的。连秉忠秉堂,也是有才干之人,再怎么着,朕也不会以为此案与你有关。”
徐叁悬在半空的一颗老心落下一半儿,面上两行老泪滑下,抽嗒着简直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行了,徐相去当差吧。具体先算一算,朝廷要拿出多少银子去。”尽管徐叁做为一个中年帅哥,但是男人落泪,实在不怎么好看。再加上明湛想到白花花的银子就心疼的要命,也没心思哄一哄徐叁。见徐叁欲言还止,明湛已道,“这个时候,正是要用徐相之时,就别说什么守孝不守孝的事儿了。唉,你这么个明白人,怎么就生在这么一家子糊涂人中间呢。”
不必辞官守孝,徐叁简直求之不得,吊在半空的一颗老心总算实实在在的落回原处。见明湛的确无疑他之意,徐叁心中微喜。但是一听明湛此语,又郁闷的很。是啊,谁像他一样啊,摊上这样一群坑爹的家人来。徐叁忍不住叹道,“臣庶子出身,在家本就没有臣说话的份儿。这么远远的在帝都做官,二十几年也没回去过。如今本家是个什么样子,臣实在不大知道。若果真如林总督所言,只求陛下开恩,容臣派人回江南收殓了他们的尸身,也算尽是为了子的孝道与责任。”
“嗯,你去吧。”
徐叁虽然得了明湛的一句话,夺情起复。
但是,古人对于守孝是极为重视的。先前只有永定侯被夺情,那是在帝都危急之时,不得已为之。如今天下太平的,你徐叁贪恋官位至此,实在为人所不耻啊!此时,便有对徐叁此举意见颇多,私下言道:哪怕陛下极力挽留,非夺情不可,你徐相身为帝师,也该给天下读书人做一番表率。
哪怕陛下强留,你直接挂冠而去,方显读书人的风骨儿
疯了吧!
徐叁直接不理,他在官场中摸爬滚打了近三十年才有如今地位。夺情是徐叁求之不得的事儿,若是他真的做作的去跟明湛死活要守孝。
明湛向来是个实在人,说不得就直接让徐相守了下半辈子的孝呢。
这个时候,君王好不容易说出夺情的话来,徐叁高兴尚且来不及呢,偏偏死了亲爹,还得装出一副冷峻哀愁的面容来。本身就够难过了,还有一群呆子或是小人跳出来要毁他仕途,徐叁怎能乐意?
最让徐叁心里别扭的是,他的老师钱永道亲自登门,安慰了徐叁几句,叹道,“你自幼吃了不少苦头儿,可是,子不言父过。再者,死者已矣。唉,叫我说,你家也是经年世族,断不会糊涂至此。如今陛下对你信之任之,徐叁啊,何不趁机为家里求一个公道呢?”话里话外就有些意思了。
若是徐叁对本家还存有一分情谊,对钱永道的建议也得动心。不过,很明显,钱永道并不够了解自己的学生。
更兼因钱永道到了帝都,对于一些消息也不大灵通了。
现在看,消息不灵通的坏处已经显示出来了。
哪怕如今徐叁认为是林永裳那个混帐骗了自己的宝贝女儿,但是,具体怎么回事,还得等闺女回来才知道。不过,徐叁本身就对林永裳极其欣赏,再加上林永裳正是皇上的心腹。而且,最关键的是,徐叁对于本家做的事虽然不大了解,不过本家是个什么德行,徐叁一清二楚。
甭说事情过了这么多天,哪怕本家是冤枉的,但是依林永裳的本事,该有的人证物证,就算没有也能弄出来。
这个时候,与林永裳相争,并不是明智的事。
不过,此时面对的是自己的恩师,而不是那些着三不着两的言语。徐叁保持一品大员的品行与光鲜,低声应下,“先生说的是,只是如今户部一刻离不得人,否则陛下也不会坚持令学生夺情了。再者,本家的案子,定不是一朝一夕可以查清的。如恩师提醒的那般,此次,学生派的皆是心腹之人,若有可疑之处,学生也定不会让家里蒙冤的。”
徐叁在朝中历练多年,官至此处,再有主见不过的人,岂能被钱永道三言两语的忽悠呢,说起话来更滴水不露。钱永道仔细听了,咂摸了一会儿,转言叮嘱道,“你想的很是,若是有什么要帮忙的,只管叫人去我府上。你不是外人,不必与我客套。”
徐叁再三谢过。
钱永道又说道,“这次,听说青怡为福州战事立了大功。唉,青怡年纪尚小,先前难免做事不谨,失了轻重。你们是同门师兄弟,他才学也是有的,又正值年少。”呷口茶,钱永道叹,“少年人,哪个能不犯错呢?知错能改,善莫大焉。唉,可惜我年迈力衰,于朝中也不认得谁。你是他的师兄,徐叁,若是青怡之事可以回旋,还得请你代说两句好话才是。”
“有事,先生吩咐就是了。您对着学生说‘请’字,实在折煞学生了。”徐叁谦逊道,“青怡也是学生的师弟,说的上是才学满腹,这样掳夺了功名,闲置在家,实在可惜。若有机会,学生定会为他转寰。”
算起来,这关系真是一团乱麻。
赵青怡与徐叁都在万里书院念过书,钱永道是爱才之人,凡是会写文章的,念书好的,他一一收在门下,赚得盆满钵足。算起来,赵青怡与徐叁是同门师兄弟。
可是,接下来考试呢,林永裳被明湛点为主考,赵青怡正是此恩科的榜眼。
林永裳身为座师,赵青怡与林永裳便有师徒之称。
而李平舟又是林永裳科举时的主考,林永裳完全是自学成才,没个正经老师。因李平舟对他青眼有加,多加提拔,俩人关系一直非常融洽。故此,林永裳视李平舟为师。
结果呢,赵青怡翻脸出手,状告林永裳出身有碍。这就是典型的学生告座师,哪怕座师没教过你念书识字,但是官场规矩,只要带个“师”字儿的,你就得捧着敬着。尤其是在你还没混好之前。
赵青怡这是什么行为,典型的欺师灭祖,为天下人所不耻。
当时赵青怡的确给林永裳造成不小的麻烦,而出手相帮林永裳的便是徐叁与李平舟。
李平舟是责无旁贷,此人将林永裳视为接班人。
徐叁帮林永裳,自然也有徐叁的考量。
先前钱永道见徐叁完全不顾同门之情,力挺林永裳,就不由的多心了。故此,钱永道忍不住出言试探,徐叁倒是痛快应下。
对于徐叁变脸如此迅速,哪怕钱永道也禁不住多疑了。
徐叁是真的替赵青怡说了几句好话,尤其是福州知府将军的联名奏折一上,对于赵青怡能不惜己身,出城寻找援军一事,明湛倒有几分另眼相待。
忍不住叹一句,“这个赵青怡,先前他冤告林永裳,如今倒又立了一功。有过则罚,有功则赏,这会儿,朕倒不知道该如何赏他了。”
徐叁是思量着搭救赵青怡一把,不为别的,就看中了赵青怡与林永裳有仇,你林总督不念我徐家大恩,竟然抄斩徐家本家满门,我徐叁当然也不是好欺负的。当然,徐叁为赵青怡求情,也不直接求,心眼儿多的人想的多,徐叁是反着来的,他道,“雷霆雨露皆是君恩,赵青怡虽有功,也不值得陛下为此为难。救国救民,人之本色也。”
不得不说徐叁是摸准了明湛的脉象,明湛挑眉看徐叁一眼,笑道,“也不是人人都有此本色的,像福州城多少大户,眼瞅着百姓将士们挨饿,硬是一颗粮食都舍不得拿出来。若非单兵当即立断,如今福州城的结果还两说呢。”
徐叁不说话了,明湛想了想,“赵青怡才学还是不错的,正好现在修书用人。让他到帝都来跟着修书吧。”
御史宋珠玉提醒道,“陛下,如今赵青怡正在父孝呢。”
明湛漫应一声,“那就让他出了父孝再来吧。”
宋珠玉瞅准机会,立时再进一步,上前道,“赵青怡一介平民书生,陛下犹体恤至此。徐相乃当朝相辅,陛下帝师,如今徐相父母俱丧,按礼按法皆当辞官守孝,以尽人子之义。陛下何不成全徐相一颗孝义之心呢?”
宋珠玉此话一说,还得到不少人的附和。
倒不是全天下的人都这样尊崇孝义,实在是有不少人已经盯上了徐叁户部尚书之位,等着他挪坑换人呢。
徐叁暗地里磨牙,恨不能扑过去一口咬死宋珠玉。
宋珠玉在朝中这样明晃晃的说了,就有人有心想为徐叁辩驳一二,可是,父母双亡,辞官守孝本是天经地义之事。故此,纵使有人想说,一时间也不知道该如何说起。
此时,方慎行却出列道,“陛下,如今大战刚过,百废俱兴。徐大人户部尚书之尊,熟悉户部之事,此时此刻,还是当以国事为重。”
为啥方慎行敢出来说话呢,倒不是他跟徐叁有多么亲密的关系。主要是方慎行的名声足够差了,他也不怕再招人来骂。
方慎行现在是一门心思的跟着明湛走,偏他是个聪明无比的人。方慎行曾奉命管理过那几个骗吃骗喝的炼丹道人,使得他有机会近距离的接触明湛,对明湛有着一定程度的了解。
明湛是何人?
不仅仅是一国之君。
在方慎行的心中,明湛绝对是具有罕见的智慧的君王。
像这种死了爹娘,辞官守孝之事。
皇上圣明,徐相精明,哪个都不是傻的,焉能想不到呢?可是至此时,徐相仍然是稳稳的在朝中站班呢,这说明什么?
徐相应该早已试探过皇上的意思了,是皇上夺情,而非徐相不守孝道。
既然皇上要夺徐相的情,那他方慎行就跟着皇上走。
故此,方慎行很光棍儿的出列为徐叁说情。
果然,明湛马上借坡下驴,顺势道,“慎行说的是,现在户部哪个离得开徐叁呢。换个新人来,朕用不惯。暂且夺情吧,战事之后,不必讲究太多。再者,淮扬徐家之罪,有叛国之嫌,虽与徐相无干。到底淮扬徐家戴罪之身,守孝?守什么孝?”
“这等无法无天之徒,还配有人给他守孝?”
147、更新 ...
淮扬徐家之所以会被载入史册,倒不只是因为他们勾结匪类,偷烧军粮,罪大恶极。
虽然在近阶段看,徐家干的这事儿就是死路一条。但是,从浩瀚的历史中数一数,徐家虽恶,不过这点儿恶在历史中,真不算啥。沧海一栗,还轮不到他老徐家遗臭史册呢。
老徐家之所以引起史家的兴趣,记录这一笔,另有原由。完全是因为他们开创了守孝史上的一个先例:凡罪不容诛者,子弟不准守孝。
这是武皇帝的名言。
当然,武皇帝的话经史官一翻译就格外的文雅了。具体当时武皇帝是咋说的,也有人曾记录下来,譬如,许多年以后,方慎行为了出书圈钱,就以当事人的口吻具体完全再现了此段经历。
但是,后人却大都以为方慎行为了圈钱,笔不择言,夸大史实,有给武皇帝的光辉形象抹黑的嫌疑。
因为在历史中有着详细的记载,且从武皇帝的生平中,我们就可以知道,武皇帝除了治国有道、爱民如子啥的,他还精通音乐,曾有著名的《帝王曲》留芳。更多的后世史学家以为,武皇帝无疑具有超一流的学识与眼光,所以武皇帝不大可能会说出像方慎行的书中所描写的那些粗鲁的话来。
方慎行此书虽然发行量极为不错,但是,他因此书惹上了不小的麻烦,还被叫到慎行司喝了几回茶。
当然,此是后话,暂可不提。
方慎行是个有争议的人物儿,朝廷上看上他的人没几个。
此等小人,当初为帝王引进炼丹道人,后来证明,果然是骗子。
那会儿就有朝臣要株连,追究方慎行胡乱举荐的责任。不过这小子运气好,有皇上护着,反而自给事中转御史,虽然都是五品衔儿,不过后者的前途自然远胜于前者。
这说明,皇上还未曾厌恶此等小人哪。
有皇上护着,方慎行自己又够谨言慎行,绝无把柄外露。这一时间,哪怕有耿直之臣想治他的罪,也找不到证据,只得任此贼子在朝中站着罢了。
尤其这回,徐叁守孝一事,方慎行跟个蚂蚱似的,只怕显不着他,忙得跳出来嘚啵几句,恨得人不能剪了他的舌头去。
这其中,就包括左都御史王叡安——方慎行的顶头儿上司。
散了朝,王叡安官职高,走在前面,方慎行等自然行于其后。王叡安格外的将方慎行唤到一畔,漫声道,“慎行,自来了御史台,你倒是格外的积极啊。”
方慎行笑眯眯地,“都是大人您教导的好。您不是常说么,御史台就是要伸张天地正气,宣扬世上真理。言人之不敢言,道人之不能道。为弱者张目,视恶者如仇。大人的教导,下官一直都谨记在心呢。”
你妈!
徐叁哪儿弱了!
王叡安几乎想怒吼上一句。他倒不是说淮扬徐家无罪,但是,淮扬徐家再如何的罪大恶极,那也是徐叁的本家。
儿不嫌母丑,狗不嫌家贫呢。
难道就因亲爹有罪,就能不认亲爹,不给亲爹守孝么?
明湛的这种观点儿,王叡安是极不认同的。
他也想在朝上争一争,奈何此次鞑靼人入关,朝廷损失巨大,皇上定是憋着一口气,而淮扬徐家所为,已与叛国无所不同。
唉,虽然王叡安不赞同明湛夺情徐叁的理由,但是,王叡安却不想为淮扬徐家张目。
他心里还没盘算好怎么说呢。明湛已经大袖一挥,退朝去也。
王大人心里有话没能说出来,错过了时机,满肚子的暗火,就发到了方慎行头上。
哪料方慎行天生一副笑脸,甭管您怎么摆脸色,讽刺打击,他照单全收,仍然是笑眯眯笑眯眯的瞧着你,一副无所知觉的蠢样。唉,俗话说,伸手不打笑脸人。
王大人看方慎行这种姿态,只得把要喷薄欲发的怒火压回肚子,好不郁闷。不去看方慎行那张笑脸,王大人觉着堵心,甩甩袖子走了。
与王大人一样郁闷的,还有王大人的得意门生宋珠玉。
宋珠玉是王大人亲自挑来御史台的,也是个刚正不阿的小伙子,年纪轻,干劲儿十足。
但是,宋珠玉此时的心里状态与王大人几乎是一样一样滴。
甭看宋珠玉这名儿起的富贵,珠玉珠玉,如珠似玉。
不过,此名,名不符实之至。
宋珠玉生的不高,也就一七零左右,瘦瘦小小的模样,不会比明湛高到哪儿去。不过,明湛认为自己年轻的很,起码还有五年的生长期,据遗传学的推测,明湛认为自己以后的身高绝对不会低于一七八。当然,这只是明湛的一家之言,除了何玉,谁也不信。
而宋珠玉如今已经年过二十五,身量也就这样了。他寒门出身,这个年纪能进御史台为五品御史,完全是因为此人风评极佳。前面林永裳做御史时也有清廉名声,到宋珠玉这里,得加个更字儿。据说,宋珠玉自任御史起,从未收过超五百钱的礼物。
就是因为有如此好的风评,王叡安格外的看重宋珠玉,甚至想将宋珠玉打造成第二个林永裳。
但是,可惜的很,宋珠玉虽然学识不错,但是其政治上的颖悟性,完全没办法与林永裳相提并论。在近期几次上本中,他都败给了方慎行。
宋珠玉绝对不是嫉妒方慎行的意见被皇上采取执行,而搁置了自己的提议。宋珠玉痛心的是,皇上视古礼而不为,长此以往,人们必定会无视礼法。礼崩乐坏,国家失去了秩序,百姓则缺少约束。长期以往,岂能不令人忧心忡忡呢?
快走几步,宋珠玉还是第一次接近方慎行,抿了抿唇,面对着朝中名声极臭的方慎行,宋珠玉一时竟说不出话。
方慎行眼睛余光已瞥见宋珠玉快步冲上来,以为宋珠玉因朝中之事羞恼,要找他找架,急忙先一步猿臂伸出,勾住宋珠玉的腰,将人搂到自己身畔,做出哥儿俩好的样子,低声劝道,“宋大人,勿恼勿恼,这可是在宫里,莫动粗啊!有失礼仪!”
宋珠玉话都没来得及说,就给方慎行一股蛮力半挟持半强迫的拖到跟前儿,再一听方慎行这话,顿时气的不行,恼道,“你放开,我是说,你有没有空,晚上,我请你吃酒。”
方慎行呆了一呆,心道,宋呆子向来瞧他不顺眼,他们对上好几回,都是方慎行猜对圣意。如今这呆子不会是有啥想法,打算晚上给他酒里下毒吧?
小人之心了一回,方慎行转念道,这呆子最受王大人喜欢,若是能与这呆子搞好关系,曲线救国,也就有讨好王大人的时机了。
这么一想,方慎行笑眯眯的满口应下,“哪儿能叫宋大人破费,晚上杏花楼,不见不散。”
“别。你来我家吧,我有事想跟你说。”宋珠玉一板一眼的整理着官袍衣袖。
方慎行自然笑应。
明湛下朝回去用早膳。
与阮鸿飞贼心烂肠的寻思人,嘀咕道,“林永裳那个混球儿,当初我把太祖宝剑给他。他竟然给丢了,那剑可是万金不止的宝贝呢。不但丢了,折子里还不跟我明说,你说他是不是想着造把假的蒙我呢。”若是林永裳真丢了,明湛盘着呢,哪怕林永裳用俸禄还一百年都不够还的,真是亏大了。
阮鸿飞向来是食不言寝不语的讲究,不过,如今跟明湛在一道儿,这些规矩是讲不成了。明湛是个话痨,天天嘴里叨咕个没完,就是闭眼睡着了,都得念叨几句梦话的性子。若是不叫明湛说话,他能憋死,而且每每阮鸿飞提及此事,明湛昂首挺胸,不知多么的气势勃勃,占足了真理的模样,必道,“把我毒哑了十好几年,现在还叫我憋着,没良心的家伙。”
如此几回,阮鸿飞只好任由明湛聒噪了。
久而久之,阮鸿飞竭习惯了明湛的话多,偶尔儿明湛不在身边,阮鸿飞竟然还不会觉得异常清静不习惯呢。当然,这种事,阮鸿飞是不会与明湛说的,以免明湛已经满格的自信心爆棚!
听明湛这样说,阮鸿飞夹了个豆沙包儿给明湛搁手边儿的描金青瓷碟子里,随口道,“看你这点儿心眼儿,你派了御前侍卫到阮鸿飞身边儿,又有范维冯秩的密折。林永裳又不是个傻的,能不知道吗?他既然不说,定是没丢。那剑,也不是等闲能仿出来的?他穷的不行,也没那个钱呢。就算有钱,也找不到那些宝石金玉。”
说到阮鸿飞,明湛又想起前事,瞪阮鸿飞一眼,“先前还装的不认识,大骗子。哼,早在东宫你不是教过他念书么?别跟我搪塞什么事隔多年的烂理由!连哈木尔那个二十年前只见过一面的小豆丁长大后你都能认出,林永裳你就不认得了?”
阮鸿飞淡然一笑,半点儿不理亏,“我是想着,这人情给你做呢。否则若是我先道破他的身份,虽然他得承你的情,以为你心胸宽阔。故此,还是不说的好,只当是我没认出来吧。”
“以后你可不准再瞒着我了。”明湛吧唧吧唧的喝着鸡葺粥。
阮鸿飞无奈,“你说你,又不是上辈子没吃过东西,声音小点儿。”
明湛翻个大白眼,一撇嘴,立时吧唧的更响了。
明湛这里念叨着他家祖传的价值连城的宝剑,真怕林永裳丢了。
那边儿也有人为此宝剑发愁,此人并非别人,就是与林永裳做了伪证的永定侯。
先前是鞑靼人要来了,淮扬没有林永裳不成,又有徐盈玉一席话说服了永定侯,遂在安定侯的见证下,与林永裳一定骗过了从未见过太祖宝剑的安定侯。
如今,仗也打完了。
永定侯对朝廷素来忠心,此事,就成了卡在他心头的一根利刺。他实在不知道该如何跟朝廷说。
尤其此次与林永裳联手护城,林永裳的才干人品,永定侯皆看在眼里,再加上以往的交情。林永裳的确是难得的好官,但是,永定侯也不可能因此就欺瞒朝廷。
实在不放心,永定侯还专门找了林永裳一趟,大意是:兄弟,你去自首吧。坦白从宽,抗拒从严。俺在折子里替你说话求情,正好现在趁着你还立了些功勋,说不得皇上一高兴就赦了你呢。
林永裳微微一笑,淡然自若,“此事,我已经与梁东初一案,一并另行密奏,奉于圣上。”
永定侯这才稍稍放下心来,对林永裳正色道,“林大人,此事上,若有需本侯之处,尽可直说。”
“多谢侯爷。”
“咱们兄弟,不必这样客套。”永定侯拍一拍林永裳的肩。
经此战后,林永裳与永定侯倒成了相交莫逆的朋友。
白首如新,倾盖如故。
有时,人的交情就是这样。
何千山是难得的耿直之人,林永裳虽然肚子里心眼儿多,但是此人清廉自持,品性极佳,不贪功不受贿,又颇具才干。一来一往,便成莫逆。
林永裳与何千山熟了,他就时常去何千山府上登门造访,时不时的就留下来吃顿饭啥的。
林永裳不但与何千山兄弟相称,就是对箫夫人,也是一口一个嫂子,那叫一个亲近热络,不知道还以为林永裳是何千山的亲弟弟呢。还有当初陷于官司之中的何欢,林永裳更是他的救命恩人,尽管林永裳比何欢大不了几岁。不过,林永裳此人贵在会装,常常摆出一副德高望众的长者风范,他又身居高位,何欢于私下也就一口一个世叔相称。
不仅如此,譬如张太医段文倩等人,林永裳统统收买。
林总督当然不是拿出银子贿赂,以林总督的智慧,向来不屑于那些低级手段。先是拨了几所大宅收拾后给重伤的士兵入住,后来林永裳干脆将这几所宅院送给善仁堂,还非常体贴的提出来了,“如今扬州城的病人倒不算什么,我是想着,或者有远道病人慕善仁堂的名声而来。若是住在客栈,一则费用极高;二则,病人身上有病,或许客栈不高兴收留,也是有的。收拾出几所宅子来,每间屋里多摆几张床,给远道来的重病的病人住吧。也不要说不收银子,总归要比客栈便宜些才好。张太医以为如何?”
张太医没料到这几所大宅竟给善仁堂长期使用,顿时喜上眉梢,“多谢林大人,下官也正有此意。林大人此举,实在是惠民便民之策。”
林永裳谦逊一笑,“不算什么,此次战事,善仁堂相助百姓多矣,本官也希望能为百姓做些事情。”
“听说张大人收了段大夫为徒,段大夫行事细致谨慎,正是做这行的好材料。”林永裳道,“此次战事,本官已为善仁堂请功。”
言下之意,也有段文倩一份儿。
其实林永裳此举,公私兼具。一是段文倩不避嫌的与大夫们一并抢救伤兵,的确出力颇多,令人刮目相看;二则,段文倩这些年历经坎坷,颇是让人感叹,能帮一把,林永裳也会顺手帮一把;三则,段文倩与徐盈玉是手帕交,俩人交情好。
一举三得的事,林总督怎会错过呢?
林永裳此言一出,张太医再行谢过林永裳。他本身闲云野鹤惯了的,若非被明湛骗来,也不会再入太医院。什么功不功的,倒不在意。只是段文倩,女子之身,于杏林一行立足颇为不易,能得到朝廷的表彰,对于段文倩本身是极有好处的。
林永裳能在请功折子里对段文倩提上一句,已令张太医感激不尽。
林永裳的手段,还不止于此。
淮扬徐家已是灰飞烟灭,几百年的世族,其间的积蓄可想而知。林永裳全数折现了银两,其间尤其珍贵的宝贝送至帝都,并将所抄得银两列出清单,与明湛明言,这些银子就够淮扬赈灾了,不必朝廷再行拨银子。
明湛见到这样的奏章,怎能不欢喜呢。
虽然没有明面儿的在朝廷上直接表彰林永裳,但是就林永裳这样善解人意,明湛内心深处表示哪怕太祖宝剑真的丢了,他也不要林永裳来赔了。
反正,林永裳穷的丁当响,一定赔不起。依明湛的善良,怎么着也不能瞧着一品总督因此破产。
朝廷正准备往外拿银子呢,突然之间少了淮扬一份儿,别人不问,徐叁肯定要问一句,明湛内心暗喜,面儿上轻描淡写的装b说了一句,“林永裳给朕上折子了,淮扬徐家抄出了百万银两,就以此赈灾吧,倒不必把银子送来转去了。”
徐叁脸上不禁一窘,你他娘的林永裳是杀富济贫了啊。
倒是李平舟极是欣慰,赞扬自己的学生,“素卓为官清廉,爱民如子,这个时候能为朝廷着想,也不枉陛下抬举他一场。”
明湛小眼睛一弯,打趣道,“李相倒是不吝赞赏啊。”
“哈哈,事实如此嘛。”李平舟摸了摸下巴上花白的胡子,感叹道,“今年大同直隶山东淮扬浙闽,免税的地方不少,明年朝廷的收入定不能与往年比的。此时,朝廷能省下一点儿是一点儿呢。”
李平舟此言,欧阳恪心有戚戚。
明湛笑道,“莫要担心,朕自有法子。”
李平舟心下一紧,脱口问道,“陛下不会是想在其他地方加税吧?”当初天津港的税率征收之狠,简直超过了李平舟等人的心里承受力。
不过,那事儿明湛一提,商贾们不但没有反对,反而是争先恐后的竞标,往朝廷送银子。唉,颇多让人难解之处哪。
明湛瞪李平舟,“哪里话,朕能想那种烂招儿吗?”
不是就好。李平舟赔笑,“臣失言了。”
“百姓们种田颇多不易,朕想着,一些苛捐杂税,能免则免。”
内阁几人忙起身道了回圣明。
徐叁已经确定,绝对是林永裳这个混球儿骗了他的宝贝女儿哪。
这是什么混帐东西,亏得他以前瞎了眼还以为林永裳是朝中俊才,前程无量。
就凭这种坑爹的玩意儿,他也不能把闺女嫁给姓林的去!
满门抄斩坑他一回还不行,原来林永裳还有后招儿。查没的徐家家产用来赈灾,此事,在林永裳的立场,哪怕徐叁不姓徐,他也得道一声林永裳做事漂亮。
可偏偏徐叁非但姓徐,他还是淮扬徐家的嫡支子弟。
林永裳把淮扬徐家算计的渣都不剩,抽徐叁一回嘴巴不算,还要抽第二回。简直把徐叁郁闷的能吐了血,偏偏还有李平舟暗地里劝他,“素卓一心为公,他对徐相没有半分不敬之意。当初他受人诬告,徐相站出来为他说句公道话,其义其情,素卓都记在心里了。”
这更是林永裳的毒辣之处了,他一面把淮扬徐家骨头里炸出油星儿来,一面还想着徐盈玉。既然想着徐盈玉,就得先稳住徐叁。林永裳是利用一切皆可利用的条件儿,早早的给恩师李平舟来了信。意思是请李平舟代他在徐叁面前解释一二。
听李平舟这话,徐叁能说什么。
除了将林永裳暗地里臭骂一通,徐叁实在没什么好说了!
就连徐叁派到扬州给家人收殓的属下,也给林永裳长袖善舞的忽悠了去。
徐叁既然能让这几人南下,必是心腹中的心腹。
这些人,林永裳自然不会以为自己真能让他们叛主。
人家林总督是另有手段。
徐家那些人,虽是有罪。
不过,即便砍了脑袋,也没有不叫下土安葬的理儿。
何况徐盈玉就在扬州城呢。
徐盈玉早买了棺椁,命人收殓好,一具具的寄放在庙里。戴罪之身,哪怕生前再如何的光鲜,也不可能纸钱铺地,煊煊扬扬的大办道场了。
只是徐盈玉是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