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娜腿脚不便,摔在楼梯角。阮奕背起她,往下跑。
炮火轰过来,三层楼轰然塌下。
最后的记忆里,阮奕感觉似乎有个人抱起了他。伤痕累累的疼痛在安抚下像海潮一样缓缓退去,那个人的温度,味道,触感都是如此熟悉,但他潜意识里不想记起是谁。
他闭着眼,分明在黑暗里,却感觉周遭一点点光明起来。
仿佛有温热的嘴唇,满含着难以形容的爱惜,轻轻地一下下碰着他的手指。
然后放下了,再没过来。
第77章
阮奕醒过来。
病房里摆满了鲜花, 香气浸满了每一寸空气。阮奕在燕山上学,后来直接留在这里工作,以前的同学和导师, 还有现在的同事们知道消息,都来看望他。还有曾经跟他一起参加过无国界医生救援项目, 回国之后依然保持联系的人们,即使相隔太远没法赶来, 也都托人送来了花篮和水果。
但是自始至终,那个人都没有出现。
好像昏迷之中阮奕感受到的一切, 都只是一场幻觉。
他也从没问过。
不问自己是怎么回国的,是谁把他安排进了这家医院,还有那些给他联合会诊的医生,他有意不让自己细想其实很多名字他都听过, 甚至很熟悉, 都是业内传说级别的专家。
医护们觉得有点奇怪, 但又都暗暗松了口气。
虽然关于阮奕一旦问起了该怎么回答,他们已经被交代过了, 但阮奕不问是最好的。毕竟谁都怕一不小心说错话,把馅给捅漏了。
小护士给阮奕换好了一束新鲜带着露水的百合花,回到护士站。
她又想起那个在阮奕醒来前每天过来陪护, 却在他醒来后再也没出现过的男人。
那张脸太惊艳了,见一眼就够人记到很久之后。但是最让她印象深刻的,还是他把阮奕送来的那一夜,不顾满身的尘与伤,不眠不休守在他身旁。惨白的脸上,无数痴切,疼惜, 自责和刻骨的眷恋像要把那双瞳孔咬碎了,滚出血泪。
她从没在一个人的眼睛里看到过那么绝望的爱意,和那么沉重的仿佛化不开的悲哀。
阮奕昏迷不醒的那段时间,她猜想过很多这两个人之间的事,本来以为阮奕醒过来之后一定会问到他,就算只是旁敲侧击呢。
但是没有。
小护士忍不住问来接班的护士长:他怎么什么都不问呀,都不好奇的吗?
一般遭遇意外,从昏迷中清醒过来的病人,醒了之后都会抓着人问这问那,尤其是自己昏迷期间发生了什么,自己是怎么得救的,诸如此类。毕竟记忆空了一段,心里多少会有些不安。
护士长给了她一个快闭嘴的眼神。
房间里只有她们两个人,小护士也不怕:姐姐,我真的想不明白,你给我说说嘛。
我也不知道。护士拍了拍她的后脑勺,但是人家既然不问,就说明心里可能有数啊。
有数?小护士眼睛忽然亮了,他知道那个人来过了?
护士长摇摇头,轻轻一叹:也可能是人家知道,从我们嘴里问不出什么实话。
阮奕在医院住了两个多月,精神和身体都慢慢好转。终于在十月末出了院。
深秋的燕山,每天的气温都围着十度上下打转。阮奕往年不觉得,但是今年可能因为身体还有点虚弱,提前把毛呢大衣都翻出来穿上了。
下班了,他拢了拢领口,打算去旁边的便利店里买点东西。
便利店的柜台上方挂着一个液晶屏,正在放一个娱乐访谈节目的直播。
阮奕随意扫过去,忽然一顿。
那上面正在接受采访的明星长得有点眼熟,好像是方潮。
他眯起眼,仔细又认了认,真的是方潮。
主持人问:听说您最近打算发行一首单曲?
方潮靠在沙发上,点点头。
您一直都是走演艺道路的,是为什么突然想要进军歌坛呢?
啊?没有啊,我没打算进军歌坛。方潮立马坐直身子,这首歌纯粹是个意外。我今后还是要演戏。唱歌什么的有一没二,唱得再好听我也不会再唱了。
为什么说是意外呢?是因为灵感突然来了吗?
不是,是我一个朋友呃,真是朋友,把这首歌给我,非要我唱。我真拒绝不了。
哇。主持人被他说得有点晕,摸不清路数,下意识捧场地鼓了鼓掌,我刚才听到了这首歌的demo,是非常好听的歌呢。有这样的朋友真是福气。
方潮幽幽地望着他:这福气给你你要不要啊?
主持人噎了一下,低头顺了一眼台本:咳,那您对这首歌有什么期待吗?
别的没有,能火就行。
主持人一愣。
方潮的经纪人站在镜头拍不到的地方,一听这话,猛一个激灵,疯狂冲方潮打手势。
又说错话了?方潮开始往回找补:不是,这是我那个朋友的期待。那当然也就是我的期待。
经纪人飞快用马克笔在题板上写下问题,主持人照着念:为什么他想让这首歌火起来?
方潮说:你这不废话呢他又看到经纪人在疯狂打手势。
经纪人左手冲他比停,右手刷刷在题板上写答案,然后竖起板子,示意方潮照着读。
因为他想让这首歌被一个人听到。
方潮念完,瞪大了眼。
他的经纪人不知道这歌是陆炳辰写的,估计纯粹是误打误撞,随手编了个理由,结果真撞上了。他有一瞬间怀疑这到底能不能说,主要是怕陆炳辰看到之后会他的脑壳拆下来当花盆。但是想到后面发了歌还有一堆宣传要他跑,陆炳辰就是想卸磨杀驴也要顾及一下。
所以他清了清嗓子,继续说:那个人我也认识,我也算是见证了他们之间的一些过往。这首歌应该是我的朋友想对他说的话。把demo放一段吧,万一他正在听呢,
音乐响起。
阮奕的心忽然像被人重重地搓了一把。
他几乎是仓促地戴上耳机,点开一首歌,把音量开到最大,让陌生的歌声淹没了他的一切感官。
刚才那首歌,虽然只有短短几秒,但他一下子就听出来,中间有一段熟悉的旋律,是从上辈子陆炳辰第一次给他弹的古琴曲里摘取出来的。
那首曲子曾经是他最美好的回忆。他永远都忘不了,就是在那一刻,他对陆炳辰怦然心动了。
冷风从便利店拉开的门缝里挤进来,阮奕的睫毛颤了颤,几乎要忍不住那一下锥心刺骨的酸涩。他沉默地站在自助机器旁,把东西一个个扫码支付,拎着袋子走了出去。
兜里的电话响起来,是二姑。
他遇险的事没有跟二姑细说,而是有意把情况往浅的地方讲,二姑被他说的还以为只是动了个小手术,结果现在不知道从谁口中听说了实情,一下气懵了,非要来燕山看他。
我都出院了。阮奕好声好气给她解释了半天,二姑怎么都不信。
她头一次对阮奕拍起桌子:现在还想骗我!
这次真没有。阮奕劝不了她,只能说,那我回去一趟吧,让你看看我是真没事了。
这才终于把她摁住了。
他找主任请了两天假,抽了个不太忙的周末回到阳城。
下了飞机,拦下来一辆出租。
车里正放着交通广播电台的点歌栏目。
这个栏目在阮奕的印象里,从他小时候就有了,到现在少说已经办了十五年。中间主持人换了几批,现在这对听声音,似乎跟他当初去燕山的时候还是一样的。
他心里涌上来淡淡的熟悉感,闭起眼,靠在后座上静静地听着。
两个主持人插科打诨,调侃了几句城市的拥堵路况,然后回到正题:接下来的这首歌最近很火啊,是来自方潮的《新陈》。
阮奕的心忽然一颤。
古琴声像风,从荒原吹起。
他仿佛看见了久远久远的从前,跨年夜里,还如初见。陆炳辰微微垂下眼,抬手一拨弦。
如果回拨时针分针秒针
送我到初见那一瞬
我是该靠近
还是该旁观你灿烂一生
我的爱人
你拥抱过我冰冷的灵魂
像火光照亮黑夜的风雪
和一颗高悬的星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