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奕扶住碗,厉声道:陆炳辰,把手撒开!
陆炳辰被他吼得愣住了。他那漆黑的眼眸瞪着阮奕,长睫颤了又颤,眼中翻涌着怒火与委屈交织的情绪。其实他并不喜欢发火,也很少真的愤怒。在陆家,养性是他从小就要开始学的一门课。太过激烈、太过起伏波动的情绪对他没有好处,爷爷培养他的第一步就是让他学会克制这些情感。
这么多年,他从没有因为一个人的一句话,就被挑起这么大的反应。
陆炳辰几乎是用尽他上辈子那二十多年受的所有训练,才让自己重新恢复了冷静。他站起身,就像什么都没发生似的,从阮奕手里接过粥碗:你今天肯定没怎么吃东西,我再给你盛一碗。
又把药和水放在他面前:水是温的,正好可以喝。
阮奕确实一天都没吃什么。他看着陆炳辰手里的粥碗,和手边的药和水杯,突然有种不知道该说什么的感觉。有那么一瞬间,他感觉自己的心尖传来了一丝细细的酸疼,就像被一根长丝勒了一下。
片刻,陆炳辰端着粥回来,淡淡地说:我熬得挺多的,应该还够你明天早上吃。
阮奕顿了顿,轻声道:谢谢。
陆炳辰垂眸望着他,过了一会儿,他忽然小声说:阮奕,你不要讨厌我,好不好?
阮奕还没说话,手机刚好在这时候响了。
他拿起来一看,顿了一下。
来电提醒显示的是梁许。这是他名义上的亲爸。但阮奕觉得,无论是他还梁许,都应该不会真的把这个关系当回事了。
阮奕皱了皱眉,还是按下接通。
那边劈头盖脸地问:你今天在学校干什么了?!
梁许的声音很大,阮奕的电话又有点漏音,那种兴师问罪的口气让陆炳辰忍不住皱了皱眉。他眯起眼,没有出声。
梁许厌恶地喝道:没人管你,我看你现在是不知道天高地厚了!居然敢在学校跟老师顶嘴,没一点家教。我每个月出钱给你,你二姑就把你养成了这样。出去不要说是我的儿子,我嫌丢人!
陆炳辰目光一冷。
阮奕头有点晕,或许不止是晕,他眼前一会儿黑一会儿亮的,晃得他天旋地转,拿着手机的手都有点发抖:这个你放心,我也没把自己当成你儿子过。
他说完就掐了电话。
陆炳辰伸手扶住他。阮奕的脸色很难看,难看到他想把手伸到电话那头,把那个人的脖子给拧断了。他轻声说:我在这儿。来,闭上眼,喘口气。
阮奕闭了闭眼,胃里突然一阵翻搅的疼痛,他猛地弓下腰,一口吐了出来。刚才吃的粥全吐到地上,白生生的粥米和水,甚至还没来得及消化。
陆炳辰一把揽住他。
阮奕在半昏半沉间,感到一双有力的手臂支撑住了他。他下意识地抓紧了。
梁许为什么会打这通电话过来,其实很好想。不会是学校通知的,他没有把梁许的电话填在任何一个学校的联系栏里,十有八九就是豹哥给梁郁通风报信了,梁郁转头就把这事在他爸面前添油加醋地说了一遍
阮奕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想这个。
其实他很早就知道,无论梁许说什么、做什么,他都不应该在乎。他也确实认为自己不在乎。
陆炳辰摸着他被汗湿润的头发,轻声说:阮奕,你别难受。
第21章
阮奕一觉睡到了第二天大早。
他揉了揉眼,身边躺着的人就醒了。
陆炳辰嘟囔了一声,伸手揽住阮奕的腰,懒洋洋地伏进他怀里:好困啊,再睡一会儿。
火热的掌心蹭过腰腹,阮奕下意识地往里一侧身,陆炳辰从他的怀里滑落下去。
陆炳辰本来还懒洋洋地闭着眼,这下整个人像是突然清醒了。他睁开眼,定定地看着自己和阮奕中间隔着的空当,眼眸渐渐深沉下去,浓得让人看不透。
半晌,陆炳辰扯了扯嘴角,转过身,沉默地下床换好衣服,然后拉开门走了出去。
阮奕看着他的背影,又看见床边放了个高凳,凳子上放着一盆水,还有一条小方巾搭在盆沿。他昨晚一直隐约感到有人在给他换凉毛巾。陆炳辰为了照顾他,估计一晚上都没怎么合眼。
阮奕坐起身,用力揉了揉眉心。
陆炳辰那仿佛受伤的神情,让他越想越不好受。
陆炳辰是喜欢他,但是不欠他。自从重生回来之后,他一直在提醒自己,那个亏欠他、伤害他的陆炳辰是上辈子的陆炳辰,不是眼前这个人。
他曾经把他们看成同一个。所以他才会在看到陆炳辰的第一眼,在陆炳辰刚开始对他表示兴趣的时候就毫不留情的拒绝,就像抗拒自己曾经的悲惨命运一样,抗拒这个人的靠近。
但是重生之后,发生在他和陆炳辰之间的每一件事,都跟从前的那些完全不同。
这种不同,无时无刻不在提醒他,不一样了。
轨迹,是截然不同的轨迹,人,也并不是那个一样的人。他把前世的恩怨牵扯到今生,把曾经的痛苦发泄到这个一无所知的陆炳辰身上,这难道不是一种极大的不公平吗?
就算他清清楚楚地知道,这辈子他是不可能跟陆炳辰在一起的,也不可能再跟他扯上什么喜欢不喜欢的关系。但是,为什么非要这样伤害他呢。
这个少年,毕竟只是喜欢他。或许这个喜欢很浅薄,只是一时兴起,或许他对他的追逐只是源于自己的骄傲,不肯接受有什么是他看上但是得不到的。但无论如何,他没有真的做错什么。
阮奕头一次感到心乱得理不出头绪。
在经历了那样的践踏之后,在尝过了被自己最爱的人最羞辱的对待之后,在他付出了生命,作为这场失败爱情的代价之后,他真的没法消解自己内心深处对陆炳辰的抵触。
或许平常他还能记得克制,但是昨天晚上,可能是因为生病了,控制力也跟着松动,他对陆炳辰的抗拒一下子就特别明显。他虽然不怎么喜欢跟人肢体接触,但也并没有多在意这个。唯独在面对陆炳辰的时候,他连最基本的坦然都无法保持。
阮奕闭了闭眼,问自己,至于吗?
真的至于吗?
他重重一捏拳头,翻身下床,拉开门走了出去。
陆炳辰默不作声地坐在沙发上,垂着眼,两条长腿在低矮的沙发上看着摆弄得很不舒服。几缕金光勾勒出他脸颊的轮廓,在灿烂的阳光下,那脸上的倦意一览无余,竟显得有一点可怜。
阮奕走到他身边:陆炳辰,刚才我
陆炳辰转过头,漆黑的眼眸动了动,静静地看着他。
那委屈又仿佛哀伤的眼神,看得阮奕心像是被人拧了一下。虽然知道陆炳辰最会的就是故意撒娇惹人怜惜,但毕竟,毕竟这个人照顾他是一腔好心,他刚才的动作也确实有点伤人。阮奕叹了口气:谢谢你昨天晚上照顾我,我真的挺感激的。但是我们俩之间
他说,真的不行。
我不是吊着你,也没想欲擒故纵。我今天跟你说句实话,那些你别再想了。
他说话的时候,感觉心脏就像海边的礁石。潮水一遍一遍地漫上来,把每条缝都浸透了,又缓缓地退下去。没什么痛感,就是那缓慢的,仿佛没有止息的一起一伏,让他有种时间变得很长的错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