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两点钟, 喝得烂醉的艺术家老两口被朋友送回家。
桃李正睡着呢,被外面院子里嘻嘻哈哈的笑声惊醒,迷迷瞪瞪的爬起来, 隔着玻璃窗户往外看。
院子里是舞蹈家,她头上戴着五颜六色的花环, 身穿亮闪闪的吊穗草裙在跳夏威夷风情的草裙舞, 尽管烂醉, 说话声儿都不对了,圈儿却转的流畅优美,一圈又一圈, 半天不停歇。
她的鼓手老公在一边用力鼓掌, 大声赞美:“美,美极了!漂亮,真漂亮!”
艺术家老两口在院子里跳舞喧闹, 宇宙嫌吵,因为她隔日要出发去菲律宾, 就隔着房间窗户喊他们早点回屋睡觉, 不要吵。
舞蹈家被打扰到,很不高兴, 扯着裙边,高声反驳:“夏天的凌晨两点等于冬天下午五点, 这个时间怎么睡得着!”
草裙舞的圈儿转了两个小时,舞蹈家终于转不动了, 在约莫相当于冬天下午七点这个样子, 和鼓手老公互相搀扶着,跑回房间睡觉去了。
次日早上六点半,李家三女流司从屋子里出来, 脸不洗牙不刷,手拎一把二胡,坐到大门的门槛上拉小曲儿,小曲儿一早上拉了十来支,一支比一支伤感。
他们家的保姆大姐也一大早就起来了,先进厨房为自己泡上一杯枸杞人参茶,品上几口,然后抄一把扫帚去院子里开工,干活的时候嘴巴也闲不住,流行歌儿唱了一首又一首。
外面流司拉《二泉映月》,这大姐唱蓝蓝的夜蓝蓝的梦,流司门外拉《空山鸟语》,她在院内唱真的好想你。流司有心事,被自己的二胡曲子给感动的不得了,一边拉来一边伤心哽咽,不知不觉,涕泪如泉流。那情形,凄凄惨惨戚戚,怎一个愁字了得?等他二胡终于拉完,收了泪,保姆大姐这边,九妹和甜蜜蜜也已唱了几个来回。
流司二胡拉了好半天,看看天色已不早,擦干眼泪,转身入内。她刚回屋,她的雕塑家大哥这时出来活动了,先是从屋子里拎出两只白色人头像出来,摆在院子里欣赏片刻,不满意,重新拎回屋,再下一秒,只听乒乓两声,想来人头应该是碎了满地。
桃李昨夜没睡好,早上又被早早吵醒,爬起来,收拾好,自己跑去厨房吃早饭。阿婆昨天告诉她了,他们家人口太多,作息时间又不同,早饭只能是自助餐。
厨房在院落的东南角,看外观,还以为厨房内铁定是柴火土灶,跑进去一看,没想到竟然意外的前卫,装修走的是欧式极简风格,厨房中间还有个黑白色的漂亮中岛台。
桃李进去的时候,中岛台的高脚凳上已经坐了一个人,是李上言,保姆大姐院子里打扫好,现在开始给少爷汇报工作,少爷面前摊着的,是一堆账单和发*票。
桃李和他们打了一声招呼,道了一声早上好,不想打断保姆大姐的汇报工作,自己给自己泡了一杯柠檬水,再去旁边拿吐司面包,正往吐司上涂抹果酱,他们家四小姐宇宙也进来了。
宇宙进来后径直去开冰箱,挑挑拣拣,从中取出一堆食材。
保姆大姐一看,吓得汇报也忘了,紧张问:“你要干哈呀宇宙?”
宇宙学她东北口音:“还能干哈呀,我给我们少爷做早饭呀。”把一个胖鱼头丢进平底锅内,点火开烧。
大姐问:“鱼头你干煎呀宇宙?”
“对啊,天天听你抱怨来不及做菜做饭,怎么会来不及呢?我感觉做菜其实很简单的嘛。少爷,你等着,我去菲律宾前一定要给你做一顿健康早餐,好让你感受一下妹妹对你的爱。”
大姐嫌弃地打断她:“啥也不放,腥的要死,谁一大早要吃干煎鱼头?开什么玩笑!走走走!假大厨下场,我的鸡鸭鱼肉瓜果蔬菜都要被你吓哭!”
大姐把宇宙赶走,回头和李上言继续刚才被中断的汇报:“……我倒是无所谓,已经习惯了,几个月我也等得起,反正有你在,我是不担心的。”
李上言说:“好的知道了,以后有事情你直接打电话给我。”
大姐叹气:“家里一件件事情那么多,我总不能有点事情就往日本挂国际电话呀,再说了,知道你八月份就放假回来,我也用不着催呀。不单单是工资、账单、借款这些,还有房租也是,上一季度迟了几天,房东天天跑来我们家催讨。你看,这个家里,流司精神最近有点不太正常,天天一早就坐门口哭;安德鲁和宇宙又着三不着两,他俩讲的话,十句里面有八句我听不懂,最烦人;去找阿姨么,她反正就这一句:‘少爷很快就回来了,他回来会处理的。’但是人家房东又不管这些,不付就违约,违约就要交罚款。最后没办法,还是我拿自己割双眼皮的钱代垫的……”
桃李一口柠檬水从鼻子里呛出来,赶忙伸手捏住,忍住咳嗽,狼狈地四处去找纸巾。
李上言对这些事情大约是习以为常,面不改色,镇定自若地继续喝自己的咖啡,不过是抬眼朝她那个方向看了一眼。桃李察觉,忙端上自己的柠檬水,拿上涂好果酱的面包跑去院子里,眺望远处的青山长城去了。
桃李一走开,大姐继续对李上言打小报告,说女主人的坏话:“……最近天天都是这样,阿姨她这些年不知道是怎么了,脑子糊涂了。交的朋友一批不如一批,以前那些朋友多好啊,别说房租了,连买衣服买酒买菜的钱都帮忙付!现在这些,白吃白喝不算,还要管她借钱呢!我上次不是跟你说了?你不能留钱给她,她账单和房租拖着不还,却一次次把钱借给这些乞丐朋友们!她的这些乞丐朋友每天一拨接一拨的跑来,从早到晚又是喝又是吃,我也就算了,做事情有工资拿的,但是李奶奶这么大年纪,又是来做客的,她有时看我忙不过来,也帮着我一起跑前跑后的忙,虽然说人家以前在咱们家里工作过,但人早就不做了对不对?又不发人工资,对不对?算什么事呀?叫我都看不下去!”
李上言清了下嗓子,打断她说:“好的,我知道了,这件事情我会跟她说。”
大门口有人敲门,是舞蹈家的几个艺术家朋友上门喝酒来了。
李上言蹙眉,放下他的咖啡杯,喊一声:“宇宙!”
宇宙正在院子里同朋友打电话道别,闻言挂断电话,跑到大门口去,门开小小一条缝,人站在中间,一条手臂横在门上,说:“今天家里不方便,回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