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嬢嬢去澳门十多年才给家里打过两次电话,寄了少少的一点钱过来,还是在父亲过世的时候。她那边的地址和电话也问不出来,摆明了不愿和纪家人多打交道。好不容易养大的女儿,却从她身上得不到任何好处,纪老太每每想起来,都恨得要死。
而桃李每次被姆妈送到奶奶家来,奶奶都爱答不理,满脸写着嫌弃。但只要儿子工资,不愿为儿子带孩子也说不过去,传出去就不好听,于是常常转手就把她给打发到大伯伯家,跟桃华一起混着。
大妈妈看到她总归没什么好脸色,嘀嘀咕咕的。不过桃华很喜欢桃李去,因为只要桃李一去,原本属于自己的家务就全部归她了,扫个地啦,丢个垃圾啦,剥毛豆啦,扒蒜皮啦,她全做得来。甚至有时候,大妈妈带着桃华坐在房间里吃东西看电视,桃李却蹲在卫生间里手搓桃华的小衣服。
大妈妈家的街坊邻居们看见她进出,问起来,大妈妈还要做出一脸苦相,说:“怎么办呢。爹不疼娘不爱,我们婆婆也不愿意管,就丢到我们家里来了呀。”
桃李都听着,从未觉得得委屈,还是照去不误,并且心甘情愿的任桃华差遣。一来她妈非要把她扔去奶奶家,而奶奶却又不管她。二来她是真心喜欢桃华。桃华爱差遣她不假,嘴巴却很会哄人,不论有什么零嘴儿或是总会给她留着,和她分享自己所有的小玩具,支使她做事情后,就把她一顿猛夸:“妹妹你可真是家务小能手,事情做得又快又好,这些事情,我就做不来。”
从小到大,从未得在家里得到一句半句夸奖的遗憾和不足,都在堂姐这里得到了弥补。堂姐需要她的帮助,她也需要堂姐的认可与陪伴。不论大人们怎么吵,她与堂姐的感情都没有受到丝毫影响,她发自内心的爱着堂姐。
桃华跟着嬢孃走了,桃李妈鼓着一肚子的闷气,被大妈妈笑话,看男人还在那没心没肺的吃糖果,一个没忍住,就发作了,骂男人:“戆棺材,面子都丢光了,还坐在旁边剥人家的巧克力在吃,米道切了好瑟了!”一甩袖子,一盘金光闪闪的巧克力就全部撒落在地。
桃李爸懒得理她,更不会劝,劝也是白费力气,她不会听的,只能招来辱骂。巧克力捡起来,悄悄溜到门口去了。
桃李妈轻蔑地看向阿嫂:“把亲生闺女白送给人家,了不起死了,一人得道,鸡精们都跟着要翻盘了!”
鸡精是桃李妈背地里给阿嫂起的外号,她常说阿嫂人前一套,人后一套,深得乡下鸡贼老太婆真传,厚皮会演戏,所以婆婆是戏精,阿嫂是鸡精。
大妈妈着恼:“阿弥陀佛,不作兴的。王丽芬,我请你收回你的话!”
桃李妈上来为桃李整理肩带,顺便拧了她两下,把她拧的眼泪哗哗:“我们穿什么戴什么不关你事,不需要你狗拿耗子!”
“我本来是不想说的,实在忍不下去了。丽芬,你保洁工做久了,品味不行哪!”
“帮帮忙,你百货店营业员高贵死了!”
大妈妈霍胖从来没输过,面有得色,拿眼睛余光斜视妯娌:“高贵说不上,但我在南京东路百货店上班,每天外宾都不知道接待多少,指点你们扫大街的保洁工还是绰绰有余的。”
桃李爸妈与大伯伯一家到去年为止都还是纺织厂的职工,四个人里面三个是车间工人,一个是货车司机。货车司机是桃李她爸。今年头上纺织厂倒闭清算,全员下岗。桃李爸会开车,很顺利的进了差头公司,大妈妈摆了一段时间地摊,赚不到钱,于是花钱托人,去了南京路百货店做营业员,唯独桃李妈,没钱也没什么技能,街道给介绍了一份家政工作,她嫌丢脸,不去,说自己堂堂国营纺织厂工人,岂能自降身份去给人家当保姆佣人?起初挑三拣四,后来实在连饭都快吃不上了,终于还是靠街道介绍,应聘进了保洁公司做扫地阿姨。
百货店营业员,保洁阿姨以及差头师父,这三种神奇的职业,纪家占了个全。
对骂半天,吵到后来,输赢已经不重要了,就只为了出一口恶气,图个痛快。互骂到天黑,到了买菜烧饭的时候,纪老太也在弄堂口接受完邻居们发自内心的艳羡与吹捧,回了家,两妯娌各向对方“呸”一声,终于散了。
还没到楼下,桃李就已挨了她妈一脚,人没站稳,嘴巴磕到刷着绿漆的楼梯扶手上去了,嘴巴当时就肿了起来,没哭,自己爬起来,默默跟在大人后面。
她妈犹自恨恨:“桃华去澳门过好日子去了,鸡精两口子眼看就不用吃苦了,他们家是要翻盘了。”
桃李爸看她脸上抓痕,便劝:“下次对着吵,不要打,安全第一。”
“戆乱!”
“咱们做事问心无愧,做人心安理得,君子坦荡荡,小人长戚戚。”
“缩货!”
“为了我们这个大家庭的和睦,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低调一点,不要执着。你看你,脾气轴的像头牛。”
“我才不要听你的废话!你阿嫂还有你老娘这些人是没有平等和睦的,只有她站在你头上拉屎或你站在她头上拉屎,想在纪家过日子,要么忍,要么凶过她们!我被逼成现在这幅泼妇相,都是你们一家门戆度的功劳!”
“不要钻牛角尖,你心放大点,想通了,学会放下了,自然就会开心。”
“开心你个鬼!”风一吹,脸上火辣辣的疼,桃李妈从口袋里摸出一面小镜子,对镜检查自己脸上一道道的伤痕,顺便撩拨了一下头发丝,“现在头发都掉得差不多了,操心太多,没办法讲究了,可我王丽芬年轻的时候也是一头茂密的大波浪。”
“多过日子,少照镜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