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不留。
远方隐约传来兵器在地上拖动的声响,盔甲碰撞的哑声,粗重的呼吸声。
没有人说话。
天已大明,唯一的幸存者站在雪中,面无神情。
“为什么不杀?”
“我哪知道……上头传下来的命令。”
“都屠门了,还留一个做什么?”
“上头有上头的想法,容得着你置喙。”
“……可,他看起来真渗人。”
士兵们向雪中的人望去,他已站了一夜,不动,不哭,无声无息,白雪满头,像一尊等待着谁的石雕。
“是不是还大放厥词要萧何来见他?谁叫萧何?有这号人?”
“失心疯了吧……”
白胤文听得到说话声,但他不在乎。
他的五脏六腑好像都被这冷雨浸了透,只稍微一动就牵扯出剧痛,忍受不了的剧痛……可他现在也不在乎了。
好像这世上名叫白胤文的肉身已经死了,只留下这么一丝念想——他要见萧何。他要见萧何。
雪还在落,万籁俱寂中,白胤文的眼呆滞地一动,终于看到了眼前逐渐逼近的身影。
……那是他的萧何。
身穿甲胄,贵气横溢,面上神情冰冷却陌生的萧何。
他在自己三步之外停下,最安全的距离。
白胤文有些困难地张嘴,“拓跋竣。”
萧何神色不动:“是我。”
白胤文忍不住笑起来,笑得浑身颤抖,笑得前仰后合,眼泪都流了下来,混着雨水淌过面上的伤痕,刺痛。他只是笑,嘶哑的笑,什么也没有说。
拓跋竣静静地看着他,问:“你在期望什么?”
“是啊。”白胤文止住笑,喃喃道:“我还在期望什么?”
又是一片死寂。
鸦声闻着腐朽气息前来,拓跋竣神情微顿,开口时还是如往日一般的淡然,“你的祖父还没有死。”
白胤文抬头看他。
“……如果你投降,”拓跋竣道:“可免他一死。”
白胤文很难看地笑起来,还是用那样熟稔的口吻,“萧何,你我认识这么久,你还不知道我吗?”
“我不是萧何。”拓跋竣微不可见地蹙眉,“我是拓跋竣。”
白胤文只是深深远远地看着他,问:“你是反叛军首领。”
拓跋竣:“是。”
白胤文再问:“机密是你在侯府书房窃得的。”
拓跋竣:“是。”
白胤文:“那年花会,我遇到你不是巧合。”
拓跋竣喉头一动,“……是。”
白胤文闭了闭眼,又笑了起来:“原来那场花会,也是你的算计……哈……哈哈哈哈……”
原来竟是一分真情也无。
原来全是残忍的虚情假意。
他笑,笑自己的天真,笑自己的愚钝,笑自己全然不知,笑自己满腔热血,笑自己……笑自己真心错付。
拓跋竣打断他,像是不想再听下去,“投降,换你祖父平安。”
白胤文止住笑声,面无表情道:“你说的话,我还可以相信吗?”
他却报以狼狈的沉默。
风卷刺骨凉,两人都心知肚明,今日在场的二人,一定会有一人倒下。
拓跋竣注视着他背在身后的手。
……那把刀,他明白的,白胤文一直贴身佩戴,甚至不舍得出鞘,搜身的士兵不会发现。
这是危险,可他却没有张口叫停,他只是一直沉默地注视着。
再看一眼,再多看一眼,如果他出手,应该可以将人制住,不一定要杀——
“唰”一声,刀出鞘,利刃在昏黑中划出一道冷光,白胤文果然抽出了那把刀,周围的士兵觉察到不对,惊呼一声,往这里赶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