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千多年,登极飞升与天地同寿,一直是她的目标。
可与天地同寿之后呢,如同在山上一样在天界闭门不出,装作看不见一切,还是她能怎么样。天界是什么样子她都没有见过,飞升之后的人她也没有见过,真的有天界吗?
她走到结界的面前,隔着结界看着姜啸。他拍打着结界,满脸焦急,肯定是着急让她把他放出去,好跑掉吧。
岑蓝在透明的结界上面,看到了自己满脸血污还未清除,她自己看了都吓人,毕竟连勾魂使看她的眼神都是害怕的。
岑蓝迟疑了片刻,抬手撤掉结界,然后微微侧身,给姜啸留出了逃跑的路。
去它的欲劫难消,大不了她……
姜啸从结界跑出来,确实面容惊恐慌张不已,只是他没有按照岑蓝给他留出的路线跑掉,而是直接冲到岑蓝的面前手足无措地捧着她的头,看她头顶始终没有自我治愈的伤处。
“师祖,你没事吧!”姜啸不敢碰,伤口看上去很吓人,岑蓝何曾这样狼狈过!
“你怎么伤这么厉害!”他根本就没有问那个死在岑蓝手上凡人的事情,而是尝试运转自己新学的治愈术,给岑蓝治疗头上的伤处。
岑蓝个子其实不低,比他矮了半个头而已,姜啸环着她的肩头,单手按在她头顶伤边缘,以灵力灌入,还下意识地撅着嘴吹气。
灵力修复伤处的温热和他吹出来的微凉,一起在岑蓝的头顶上盘旋,她耗损过多灵力的那种虚弱感,慢慢地随着姜啸的动作消失。
她主动去吸纳周围的灵力,哪怕这里不是灵力充沛的仙山,她也很快恢复,随着灵力回归身体那种无力和挫败感,也渐渐消失。
姜啸学什么都很快,可这治愈术他才刚刚接触,学艺不精,很久才将岑蓝头顶的伤处治愈。
快要九月末,夜凉如水,虫鸣倒是很欢,在入冬前进行着歇斯底里的最后嚎叫。
岑蓝慢慢放松了身体,靠在姜啸的肩头,她自己瞬间便能治好的伤口,她却由着姜啸笨拙地治愈自己。
“师祖你怎么能生扛着呢,这伤口太深了,都能看到骨头了。”姜啸说,“方才那两个和师祖吼的,是黄泉的人吗?”
岑蓝没有回答,靠着姜啸的肩头,好一会才问,“你怎么不跑。”
姜啸给岑蓝施了清洁术,她脸上的血迹便清除了,她这会是自己本来的模样,姜啸手将岑蓝的头顶治愈了之后,就没有挪开,胆大包天地摸着他从来也没摸过的岑蓝头顶,慢慢抚动,心惊肉跳得像是在摸老虎的屁股般。
刺激啊。
姜啸心里叫唤。
听到岑蓝这么问,他还疑惑,“我为什么要跑?”
“你没有看到么,不怕么。”岑蓝指的是杀人的事情,姜啸虽然被结界阻隔,不能出声不能出来,却能够看到听到岑蓝这边发生的事情。
姜啸顿了顿,说,“我怕什么,我觉得师祖做得对!”
姜啸说,“都怪我身体不好,那个……之后就昏死过去了,没能听到这院的动静,若不然我帮师祖出手,那两个黄泉的就不会翻旧账了!”
岑蓝听了姜啸这种话,突然笑出了声,“你觉得我做得对?”
“是啊,欺负弱小的男人算什么男人,再说还是暴打自己的妻女,”姜啸说,“那不是人人得而诛之吗。”
岑蓝推开他微微站直,看着他的眼神,纯澈明亮,全然不作假。
姜啸突然小声凑近岑蓝,几乎贴着她耳边说,“师祖也会做这样的事情,其实我也偷偷地做过。”
姜啸说,“我入门三年有次下山历练,见几人威胁孩子行乞偷东西,我便将他们折断手脚,送入了衙门,这件事谁也不知道,我没敢说,因为双极门门规是不许弟子插手人间事……”
姜啸说这话的时候带着这小秘密只有你我知道的坏笑,“师祖,其实魏欣师兄他们也不见得没有做过,这种事谁看了能忍得住!”
“所以师祖不必觉得如何,那人该死。”姜啸说,“只是师祖令自己受伤,实在不值。”
岑蓝一错不错地看着姜啸,看他对着自己挤眉弄眼,眉目灵动俊秀,纯然无忧。
“你真的这么想么,”岑蓝说,“我曾经也差点杀你,就是用杀那凡人的方法,你真的不怕?”
“可师祖没有杀我啊,”姜啸笑着说,“师祖还助我良多,且师祖当时只是受到兽丹的影响,失控而已。”
岑蓝被他生生傻笑了,“你对我有误解,我本就不是什么纯良之辈。”
“没有。”姜啸说,“师祖若来日登极飞升,定是一个福泽人间的好神仙。”
姜啸说,“只是不知到了那日……”他伸手抓住岑蓝的手,低声说,“我还能不能留在师祖身边。”
他说完了,使劲捏了下岑蓝的手指尖。
十指连心,岑蓝的心头也跟着不轻不重地一跳。
她看着这样的姜啸,有什么东西在她的心口翻滚躁动着。
她伸手回握住姜啸,试图抓住那一点微妙的感觉,姜啸对着她笑了笑,“可我修为低劣,若勤加修炼,也不知多久,才能及得上师祖,也能追随师祖而去。”
这可真是天真过头,也只有十几岁还没在修炼一道上体会到挫败的少年,才能口出这种狂言。
他思想单纯地以为,只要认真修炼便能得道飞升,就像他单纯得不自量力,到如今都以为岑蓝是真心喜欢这样扔在修真界毫不稀奇的他。
并非是他自觉良好,而是无知。
他生长在山中,入人世不过才五年而已,门中还有师尊师兄弟明里挤压暗里护着,能通什么人情世故,知什么叫人世凄苦与天争命。
修者犹如过江之鲫,但当真能够修成大能的就凤毛麟角,最终得道飞升的几乎是万年不出一个。
与天争,与人争,与自己争。
岑蓝走到如今这一步亦是无数个巧合和气运,走过的每一步都是艰难险阻满地荆棘。
姜啸这一番言论,声音大了被老天听到都要笑掉大牙。
可岑蓝却只是微微扬眉,“你想飞升?”
姜啸抿唇,好歹也知道自己斤两,有些不好意思地说,“我只是……想跟着师祖。”
岑蓝拉长了调子“哦”了一声。
姜啸急道,“师祖说要与我结为道侣的,道侣不就是应该天长地久的在一起吗?”
岑蓝装着恍然地点了点头,“这样啊,那确实,道侣就是应该天长地久的在一起。”
“那你要努力修炼哦。”岑蓝板着脸一本正经地说,“我的道侣可不能修为太低微。”
“嗯!”姜啸说,“我其实想着,等此次历练回去,便天天入阵,就会快很多。”
那双极门的三千万化阵,又岂是那么轻易入的?
整个双极门连岑蓝的弟子也不敢要岑蓝开阵当做历练场。
但他接连狂言,岑蓝却也只是笑笑,“成啊。”
姜啸想得美,神色也美滋滋的,他实在是太小太单纯。他觉得岑蓝对他可真好,他得是几辈子修来的,才会遇见她。
想到往后千年万年都能和她在一起,姜啸甚至觉得从前被当成兽圈在山中自生自灭的日子也没有什么,甚至没有亲人,他也不必再悲伤。
他捏着岑蓝的指尖,挨着个的捏。
岑蓝忍着心中乱跳的滋味,没有收回手,片刻之后她大喜过望,反手抓住姜啸的手腕,拉着他径直朝着他们落脚的院子飞去!
欲劫动了!
岑蓝令姜啸盘膝打坐,设下重重结界,这不是在山上,她灵力不露,便不会有异象生出。
她准备以结界尽数将灵力拘在阵中,留给姜啸取用。
修者修到最后,看似一步,实则千难万难,她距离破欲劫登极境只差一步,可这一步,便抵得上从前的千万步。
几次欲劫动,都是一点点的裂痕,这一次也是,但是岑蓝很欢喜,只要动便可,只要有裂痕,她冲破便指日可待!
而更加令她欢喜的,是这一次欲劫裂痕还不少,细细密密蛛网般的扩散开来,她再度从冲劫中睁开眼的时候,已经是第二日的夜里。
睁开眼就看到姜啸在她身边守着,见岑蓝收势,撤掉结界,姜啸顿时满心欢喜地扑上去,“师祖你是不是又进阶了,我也进阶了!”
姜啸激动地说,“结界中的灵力自动朝着我身体里钻,我压制不住境界,就升到了爱劫初阶,我觉得自己的经脉又宽了许多,体内灵力许久都取用不尽!”
岑蓝确实离彻底冲破欲劫更近一步,本就欢喜,也预料到姜啸的进境,但还是和他一起欢喜相拥,“嗯,恭喜你啦。赶上你魏欣师兄的修为,高兴么?”
“高兴!”姜啸捧着岑蓝的脸带响地亲了两大口。
他说,“师祖,我已经与师兄他们联系了,让他们先行,在下一个城镇等我们。”
“那今夜我们要赶路吗?”姜啸说,“现在撵他们应该还来得及。”
“撵他们做什么,”岑蓝起身,对姜啸道,“不如我们先行,到了火乌秘境去等他们。”
“可是……”姜啸犹豫。
岑蓝道,“我们先不进去啊,到了那秘境附近的镇子上玩上几天,或者我可以带你去其他的秘境遗府先转一转,我知道的地方可多了。”
姜啸听了简直求之不得,毫无犹豫地答应岑蓝。
师兄们确实会不高兴,可姜啸心中有依仗,毕竟带他走的是师祖啊。
等到他们回门派就会公布结为道侣,师兄们总会知道同行的是师祖,就不会总是呵斥他不务正道,只盼到时候他们不要吓死才好。
最重要的是姜啸想要和岑蓝在一起,做什么都格外的刺激。
于是两个人给租屋的老者留下了足够房钱,便趁夜朝着火乌秘境的方向赶去。
最开始是姜啸御剑,岑蓝站在他身后,在半空中走了一阵子,她便嫌弃姜啸实在速度太慢,召出了千仞悬浮于半空。
千仞剑身纤细,散着淡淡银光,在岑蓝的脚下拓宽变长,到足以能够容纳两个人的大小,轻轻嗡鸣着。
岑蓝本还怕它之灵,不肯接受他人站在其上,准备安抚一番,却见它轻易地接受了姜啸。
千仞认识他――是那个和主人交}配的!
姜啸第一次站在千仞上,或者说,这世上第一次有除了岑蓝之外的人站在千仞上。这柄剑是惊天的神器,并没有多么花哨的外形,只是这般放大之后,姜啸才看清剑身之上密密麻麻的符文。
“这些都是护持法器的符文,也有一些破障和加持剑气的,”岑蓝见姜啸低头看,给他解释,“不过再好的破障符文,也没有你的焚魂锏清音醒神,你若是想要其他的,待我们回到门中,我亲手给你画。”
姜啸闻言差点没把鼻涕泡美出来,他的武器乃是岑蓝所赠,他便已经很开心,天下谁人不知双极门老祖的阵法符文一绝……也不对,双极门老祖百家功法千种武器就没有不出神入化的。
据说当时她和德元宗门大能交手过,结果岑蓝用的是德元宗的道术,却比德元宗大能还要厉害,那大能战败之后羞愧闭关,二百余年才出关。
岑蓝要亲手给他加持武器符文,那可以说就是个废柴拿着,也能在混战中依靠符文保命。
他忍不住心中欢喜,从岑蓝的身后抱住了她,头搁在她的侧颈处,黏糊糊道,“师祖,你对我真好。”
岑蓝笑笑,“我亲手给你画,保证你以后对战无往不利。”
说完她极其自然地侧头蹭了下他的鼻尖,但是蹭完之后,姜啸没来得及开心,岑蓝倒先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