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素真人……”江舟将这个名字念叨了几遍。这太素真人确实道行不凡。但以他的眼力，仍旧一眼便能看穿。虽未授仙诏，却已不弱于真仙。若有朝一日，受了仙诏，必定是平步青云，远非寻常真仙可比。用句通俗些的话形容，便是此人有上洞之资。不过目前来说，他却绝无这等能为，能挥手招来四海龙族。连四海龙王都应诏齐至，为其张目。那漫天龙属，倒也无假。确是真龙无疑。如此，便只有一个可能。那些龙属并非为太素真人而来，而是为李世民而来。四海龙族本应为天庭所辖。加上经北海一战，大唐与四海水属虽不说是仇深四海，却也绝对算不上和气。如今四海龙王却带着龙子龙孙齐至，为李世民负阶登天。这其中意味就值得寻思了。听说四海龙族本来在劫前也是一等一的大族，甚至一度作为天地间的主角。后来才日渐虚弱。自三皇治世，人道奋起，更是几乎绝迹于天地之间，受天庭所制。这是这几百年来打得很了，想与大唐议和，还是……起了异心，不想再受天庭所制了？江舟目光于漫天真龙之中流转。大劫将至，万灵争渡。无论仙佛神人鬼，都在各展神通。但最终有希望、有可能渡过大劫的，却也不过是寥寥几家。这個数字，绝对不会超过一掌之数。所以在这几家之间，选择一方站队，那是必然的。四海龙族虽没落，却也仍是天地间数一数二的大族。但想要在这场大劫中有所作为，恐怕还力有未逮，同样也免不了要站队。天庭素来轻慢龙族，四海龙王若是选择人族……倒也不足为奇。只是选在这种时候，还如此大张旗鼓，也未免太过肆无忌惮了吧？江舟总觉得有几分古怪之意。十有八九，还会有事发生。一念及此，便暂且按下，继续关注着太极宫那边。……“请人皇陛下登天！”群鹤纷飞，万龙齐啸，玉带铺天。好一副壮丽恢宏的景象，纵三界仙真，也难得一见。何况凡人？此时长安之地，早已沸反盈天。李世民此时却是犹豫了起来。群臣都给纷在太极宫前拜倒。“陛下！万万不可！”“陛下人皇之尊，掌人道之极，万不可轻离国都！”“天人有别，太古人皇绝地天通，圣皇经世，自有其理，陛下切不可轻毁此矩！”“人皇登天，非同小可！”“请陛下惜身，万不可涉险！”果不其然，亦如江舟心中所料。李世民想要上天，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这……”李世民面现犹豫，他倒是真想上月宫看看三界第一的仙子。不过群臣阻拦，他也不好驳斥。不得为难地看向太素真人：“真人，这……”太素真人躬身道：“陛下人间至尊，诸位贤臣如此，亦是老成谋国。”“但请陛下放心，只凭陛下心意，若要登天，有贫道在此，四海龙王护卫，断无令陛下涉险之理。”“若陛下不愿劳足，贫道亦可将广寒元君自月宫之中请出，为陛下一舞，以解烦忧。”“哦？”李世民讶道：“如此岂不冒犯元君？”太素真人笑道：“陛下人皇之尊，与天帝同，三界之内，天地神人鬼，皆当遵诏，如何有冒犯之说？”群臣闻言，也只是冷眼帝观，不置可否。话是这个话，太素真人说的没错。天帝人皇，本就并无高下。不过一管天，一管人。只是理是如此，事实却不是。人与天齐，即便是太古三皇之时，也不过是勉强做到。三皇之后，几位圣皇都是雄韬伟略、万古人杰，几世奋力，也不过是勉强挽得人道颓势罢了，想与天齐？还差了许多。更遑论现在？不过，却也没有人会当真说出来，徒长“他人”气势，灭自己威风。反正只要李世民不离开国都，那就万事大吉，他们也懒得管。“既如此，还请真人一展神通。”李世民顿了顿：“只是劳烦了诸位龙王大驾，倒教朕惭愧。”“人皇陛下但请心宽！”四海龙王中，有一条数万丈长的青龙，张牙舞爪，喷吐云息，见首不见尾。声音宏亮至伟：“我等今日到此，本就借此良机，为人皇陛下共贺，能效得犬马之劳，实乃我等之幸，何来劳烦？”“人皇陛下但有所命，只管说来，我等必无违逆之理！”堂堂龙王，竟是将姿态放得极低。在江舟看来，这也是个“龙才”。龙王龙王，龙属之王，亦是一族之主，本也不下人皇多少。如今却如同臣僚奴属一般，卑躬屈膝。想想也是，当年那猴子初出茅庐，都能闯入龙宫大闹一场，这东海龙王也只能陪着小心地伺候着。若不是天生就怂，那便是所图甚大，隐忍至极。“陛下请稍待！”此时，那太素真人拂须一笑，伸指虚空划动，书下无形符箓。一掌拍出，无形法符当即朝着高天之上的月轮遥遥击出。……弥罗天上。早有仙人立于云头，双目观照下方人间。见得太素真人打出法符，便也屈指掐诀，将手中早早捧着的一道弥罗敕诏打出。太阴星。广寒宫。云霁于地，凉风如水，凝雪成韵。有一美人，皓皓出尘，更胜月明。临阙而坐，临风叹惜。凉夜自凄，自有哀思。忽地抬手一拂，便有一道令敕入手。皓皓出尘之月貌，更显凄清之色。怀中有一白兔，忽地张口一叼，将那令敕叼入口中。美人一惊：“玉兔！”“娘娘！”玉兔双目如红玉，满是怒色，口发人言：“他们欺人太甚！”“娘娘乃堂堂帝胄，月母之女，太阴之主，何其尊贵？”“他们把娘娘当成什么了？动则召徕，歌舞娱人，真当娘娘是人间勾栏女子？”“唉……”美人哀叹：“抛不如人，如之奈何？”“玉兔，拿来吧，我要应诏去了。”“不！”玉兔双腿一蹬，远远跳开，躲开了美人的手。“娘娘，你且安坐。”“不过是人间一个小小修士，也敢对娘娘你召之即来？”“娘娘不必担忧，我自去应付他便是，绝不会令娘娘难做！”说着，叼起令敕，便奔出广寒。“玉……”美人还未及唤回，那玉兔已经远去之影，已经化成一尊人形，恍惚如月中之仙，只论形貌，已与她一般无二。就此奔下了月宫。“唉……”美人幽幽一叹，眉宇间凄凉之色愈浓，更添几分忧愁。……人间。众人只见夜色愈浓。群鹤纷舞不休。月光如水照落。如长河泄地，如霜雪凝，周天冰净。有群星璀璨如灯，清浑遍洒。忽有仙乐袅袅升起，芬芳遍洒。只见一道婀娜曼妙身影，自月轮之中缓缓飞落。沿着那条玉带，一步一舞。如百花布散，芳华满乾坤。曼妙之姿，纵是仙人贤臣，都不由神思遐飞，如痴如醉。良久。月中精灵收妙舞，歌未终响，余景犹在。恍然仍犹如梦中。许久之后。才有幽幽长叹。“美人迈兮音尘阙，隔千里兮共明月……”“果然不愧是广寒仙子，月宫真君。”“今日得见此舞，足慰平生矣。”太极宫前，群臣赞叹。李世民拂掌叹绝：“今得见此妙景，足矣。”“太素真人，当真是好神通！”太素真人目中闪过几分疑虑，旋即一笑：“谢陛下。”大袖一拂，漫天仙鹤纷飞散去。群龙齐啸，没入云中。片刻间，云散风止，再现万里晴空。弥罗天上。云雾之间。那仙人伸手招回弥罗御敕，眉头皱起。大袖一展，驾起云头，回返凌霄宝殿。朝高踞万神宝座之上的玉帝大天尊躬身一拜。“回禀大天尊，广寒星君不遵令谕，心怀怨忿。”“使妖兔以妖法蒙混天宪，色娱君王，请大天尊治其藐犯天条大罪！”凌霄宝殿上，玉帝大天尊双目低瞌，亿万神辉光映绽放。万神低吟，众生生灭闻言良久，也只是眼皮轻动。亿万神辉微微扭曲。便有座下神侍迈出，高呼：“大天尊天宪，准。”一道神辉扭曲，脱出玉帝周身，落往那仙官双手。仙官躬身一拜，缓步倒退而出。离了凌霄宝殿，又驾起云头，出了弥罗天。竟是直朝太阴星，广寒宫而去。云驾极迅，层层重天，云霄叠叠，却不过短短片刻间，月宫遥见。广寒宫中。月宫美人抱着玉兔轻叹：“玉兔玉兔，你何苦自寻烦恼？”“娘娘勿忧，玉兔做的事，玉兔自会担当。”玉兔笑道：“他玉帝也要脸，强逼娘娘歌舞娱人，还敢以天宪相压，不要脸面了吗？最多不过便是被贬下凡间，我早就烦了这月宫清苦，正好下凡，玩乐玩乐。”广寒仙子轻叹一声，没有说话。若是如玉兔所说，那倒好了。只是又如何能这般简单？堂堂大天尊，自然不可能会无端逼迫她以歌舞娱人。她倒宁愿如此……槐江仙山上。江舟手执昊天宝鉴，看着里面的景象，眉头紧皱。即便是天王之境，想要目透九重天阙，看到九霄之上的景象，那也是不可能的。若非那“嫦娥”的出现，令他冥冥中有一丝炁机感应，他也不会用这昊天镜观照九天。这一照，却是看到了那月宫中的凄清仙子。弥罗天宫，他照不透。但这月宫仙子他却是能看到，也能听到。只是一眼，他便知道那一丝冥冥中的炁机感应，便应在她身上。心思电转间，他便知道了此女的身份。大名鼎鼎的广寒仙子，嫦娥。若是没有意外，应该还是他的……姐姐。“声色歌舞娱人……”江舟面带冷笑：“好一个玉帝，不愧是三界至尊，好大的排场……”堂堂上劫天帝帝胄，月母之女，竟被逼成了一个声色歌舞娱人的仙娥。江舟虽然一直都没有承认那个身份，但此时见了那月宫中的凄清身影，竟仿佛有种血脉相连之感。平静面色之下，早已是怒火冲天。手中昊天宝鉴本就欲举起，朝那赶赴广寒月宫的仙官照落。玉帝这个主人他还对付不了，但不代表他连一条狗都不敢。只是此时却忽闻一声轻哼。竟有人先他出手。九重天上，浩渺虚空，突然洞开一隙。内中明明如玉。那仙官本已将临广寒，眼前却突见此景，仿佛又有一轮明月升起。月辉如水倾汇，如玉柱陡落。当头便砸得那仙官跌落云头，脑浆迸裂，魂飞冥冥。一位九天仙官，一个照面之下，竟连声叫喊都发不出来，就已身死道消。令不少暗中窥伺之“人”心中大震。仙官身死，那道神辉自其身上飞出。仿佛有灵性一般，当空一卷，便骤然爆射出浩瀚神威。如天威降临，将那已缓缓闭合的虚空再次撕开。现出其中一轮明月。月明如玉，华光灿烂，几不在那广寒元君所居太阴星之下。“真界……”“太阴古星！”三界各处，都隐有惊疑之声发出。槐江仙山。江舟目光一凝。自那月华一现，他已感到一股熟悉气息。“老高……？”那轮明月，此时仿佛正与那道神辉僵持纠缠。一条缝隙洞开又合上，合上又洞开。却是随着时间，每次被撕开都越来越大。江舟也不再等待，翻手举起昊天宝鉴。三界诸天，诸多大神威者都只觉神光陡盛。一道镜光自人间骤起。刹那间洞穿九重天阙射来。那道神辉被镜光一罩，竟立时凝固静滞。江舟抖手又是一甩。璇玑辟魔梭已经洞穿虚空，刹那便出现在九重天上。亿万星辰突现，星旋列转，仿佛乾坤倒转，天地如磨。九重天上，方圆数以万里计，顿时天地崩毁，五炁尽弥，四大皆空。那道神辉亦是顷刻间无影无踪。“嘶……！”一阵阵倒吸凉气之声频发。“哈哈哈哈！”中天之上。似有阵阵畅快笑声传出。凌霄宝殿上。玉帝大天尊缓缓睁开眼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