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说这话的时候,声音沉稳,似乎有着山崩于前面不改色的静气。这是他最近一直向自己强调的细节,驾崩的父皇、战死的魏渊,以及依旧屹立朝堂的王首辅,这些曾经权柄煊赫的人物,都有着四平八稳的气场。他作为即将登基的一国之君,自然也要喜怒不形于色。雍容华贵,保养得当的陈妃容光焕发,走到太子身边,轻轻抚摸他的袖子,激动道:“好,好,终于熬出头了,终于熬出头了。”丰韵动人的熟妇眼泛泪光。她欢喜了片刻,忽地皱眉:“你要防着四皇子狗急跳墙。”太子笑着摇头:“不会,孩子坐了十几年的东宫之位,不管是民意还是朝堂,心里都是向着我的。我便是正统。“如今父皇驾崩,国不可一日无君,朝野上下,都期盼着孩儿能及早登基。而且,那份告示张贴之后,孩儿在民间的声望立刻高涨。四弟不得民心,毫无威胁。“说起来,这一切都得感谢王首辅,若没他相助,四弟恐怕还能依仗魏渊留下的党羽,挣扎一番。”陈妃笑道:“你登基之后,要多依仗王首辅。”“孩儿明白。”陈妃满意点头,忽然恨声道:“等你登基之后,母妃想让那个女人进长春宫。”长春宫是冷宫,那个女人,指谁,不言而喻。太子皱了皱眉,道:“母妃,孩儿登基后,你便是后宫的主人。何必计较一个位份。”他明白母妃的意思,母妃想当太后,更想把那个女人打入冷宫。但他是皇后名义上的儿子,皇后是他的嫡母,除非皇后犯下不可饶恕的错误,不然,即使他登基,也不能剥夺皇后的名分。“哼”陈妃低声道:“我明白太子的顾虑,皇后早已失德,不配母仪天下。我与你说”太子听完,瞠目结舌,半晌没有说话。他万万没想到,皇后与魏渊,竟有这样的往事。“可如今魏渊已死,死无对证”太子眉头紧皱。“欲加之罪何患无辞。”陈妃冷笑道。“容我想想。”东宫。太子返回后,立刻派人传召王首辅。他把陈妃的想法告诉王首辅,问道:“首辅大人是何意见”头发花白的王首辅欢恍惚了一下,叹息道:“原来如此,殿下为我解了多年的疑惑。”顿了顿,他说道:“殿下将登大宝,遇事决断时,首先要考虑的利益得失,而非血亲。若想以此原因废后,倒是合情合理。但殿下想过没有,皇室颜面何存“您登基之后,皇室颜面,就是您的颜面。先帝死后,过往一切都归咎于他。至此,大奉迎来新朝。这个节骨眼,再闹出这样的事,丢颜面的殿下,损名声的不仅是皇后,同样是您。“退一步说,就算这些殿下都不顾,非要坐实此事,那魏渊的身后名许七安会答应”太子呼吸一滞,表情略显僵硬,下一秒,他面色如常,缓缓道:“首辅大人看法很中肯,是本宫思虑不周了。”他轻飘飘的带过话题,笑道:“听说首辅大人的千金,要与庶吉士许新年订婚了”王首辅顿时露出笑容:“已经择好吉日,三个月后订婚。”太子笑道:“到时候可别忘了请本宫喝酒。”今日阳光正好,穿着红裙,打扮华丽的裱裱,脚踏灵龙,在湖中游曳,一双水蛇腰扭啊扭。素雅穿着的怀庆握着酒盏,站在岸边,看着没用的临安一边惊呼,一边发出银铃般清脆的笑声。许七安离京后,她能清晰的察觉到临安的状态,可谓一扫阴霾。虽然也会有发呆的时候,但大体上,还是开心居多。里面的原因,既有贞德死后,皇宫气氛云开雾散,也有太子即将登基,临安为嫡亲哥哥高兴,但怀庆认为,最大的原因,还在于许七安。“他离开前,究竟对她说什么或是承诺了什么”如莲花般姣姣清丽的皇长女,皱紧眉头。暗戳戳生气了一下,她又把目光望向天边,喃喃自语:“山雨欲来风满楼。”父皇留下的烂摊子不算什么,云州的乱党才是朝廷最大的挑战,也是那位即将登基的太子,最大的挑战。狭窄的山道,三人两骑,哒哒哒的奔驰,身后扬起一阵尘埃。黄昏前,许七安三人来到一座小镇,准备在镇上的客栈歇息,将就一晚。坐在客栈堂内的四方桌边,李灵素抿着浊酒,疑惑道:“前辈,为何不回京城,还有事要处理”在他的想法里,三人应该立刻北上前往京城,但徐谦却继续西行,丝毫没有返回京城的意思。“你若是想去京城,可以自行离开。”许七安给慕南栀倒了一杯酒。“不成,离了你,我便失去了移星换斗的法术,蓉姐和清姐迟早把我抓回去。”李灵素摸了摸腰部位置,连连摇头。草草的用完晚膳,双方各自回房,许七安从地书碎片里取出大水缸和几盆毒草,摆在床边,希望它们能在花神转世的滋润下,该成长的成长,该进化的进化。“嗯,以后不能在李灵素面前取出地书碎片,他多半是七号。”很久以前,金莲道长介绍天地会成员时,提到过七号被人追杀,且与李妙真关系非同一般。七号和李灵素完美契合,他也曾说过,积蓄都在师妹李妙真身上,换而言之,地书碎片在李妙真手里。这一点倒是可以理解,李灵素对自己能否逃脱姐妹花的追杀,没有太大的自信。而地书是金莲道长所赠,是地宗的法宝,为防止这件法宝落入旁人之手,做好最坏打算的李灵素把地书碎片交给师妹也就可以理解了。这时,许七安内心莫名的触动,感应到了地书碎片中,传来某件法器独有的波动。指尖轻扣镜面。啪嗒一只铭刻咒文的海螺掉在桌上。他抓起海螺,凑到耳边。一个男人的声音,清晰的传来:“你”许七安保持着倾听的姿势,半晌,海螺里静悄悄的,半天没有动静。“你”许七安陷入了沉思,监正的二弟子是想表达什么意思吗。他为此展开联想,开动脑筋,然后,半天没动静的海螺里终于传来声音:“在”“你,在”许七安眉头皱的更紧了,心说这是什么意思啊,这位二师兄想表达什么他为此展开联想,开动脑筋遗憾的是,海螺里没有声音了。许七安猜不出二师兄的意思,无奈放弃,他除去鞋袜,泡了一会儿脚,正要上床歇息,强大的听力捕捉到桌上海螺传出细微的说话声:“哪”终于来声音了许七安低声重复:“你,在,哪”他猛的拔高声音:“你在哪”许七安脑海里闪过一连串的问号,二师兄说的是:你在哪。是在问他的位置就这是因为距离太遥远,法螺的“信号”不好导致的吧。许七安心里做出猜测,回应道:“我在雍州边界,一个叫青崖镇的地方。”等了好久,法螺里传来声音:“好,的。”然后又是永恒般的沉默。应该是没事了吧,监正给的法螺不行啊,信号这么差他边吐槽,边走到柜子里,抱出一床干净的被褥。“睡过去一点,你给我的位置也太小了吧。”许七安把被子丢在床上,推了一下慕南栀的香肩。“你干嘛不开两间房”慕南栀扭过头来,亮晶晶的眸子里充满质疑。“我担心你一个人睡觉害怕。”许七安顺势钻入被窝,虽然睡着不同的被子,但两人之间的距离很近,近到他能数王妃的发丝,近到鼻端闻到了花神转世独有的幽香。慕南栀瞪他一眼,转过身,面朝墙壁,背对他。凌乱发丝间,雪白细腻的脖颈若隐若现。许七安往里靠了靠,慕南栀也往里靠了靠,敌退我进之间,慕南栀被逼到墙边,退无可退。她转过身来,瞪着眼,怒道:“你想做什么。”不好意思,刚才是情蛊先动的手许七安沉默了一下,无法回答。他凝视着慕南栀平庸的五官,低声道:“我,我想再看看你的模样,真实的模样。”慕南栀的脸瞬间红了,连带着耳根也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