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州知府喝完酒,余光瞥向主位的布政使杨恭,这位手腕能力俱是一流的大儒,收敛了令人压抑的官威,神态轻松。这一刻,青州知府忽然想起了令人头疼的戒碑,其实写诗词是最优选择,简单醒目,又发人深省。只是诗才难得,所以不作考虑。可现在不同了,许七安来了。来的正是时候。许七安此人颇有诗才布政使大人恰好为碑文烦恼,连着我们都头疼是不是可以让这位大才子替我们伤脑筋呢嗯,布政使大人未必没有这种想法,只是身为一州之尊,碍于颜面,不好说出口青州知府脑筋活泛。想到这里,知府大人笑着抬了一句:“许大人在京城还有什么佳作”他本是随口一问,如果对方推脱说没有,他就借此将许七安推到风头浪尖,联合众官员起哄,怂恿他现场作诗,然后自然而然的给出“题目”。类似的手段在酒桌上司空见惯,只不过平时用来劝酒,现在用来作诗,目的不同而已。又想白嫖我的诗许七安想推脱说“没有”,谁知张巡抚抢先一步接过话题,笑道:“还真有。”在场的官员饶有兴致的看过去,包括紫阳居士。读书人哪有不好诗词的张巡抚轻易就夺回了焦点,喝一口小酒,笑道:“不过只有半首,刚在京中流传不久,想必诸位还没有听说。”“哦只有半首”“巡抚大人快说,下官洗耳恭听。”众官不因半首而轻视,反而愈发好奇,这半首必然是极品佳作,否则仅靠半首如何在京城流传。不好的话,也不值得巡抚大人当众拿出来说。半首杨恭不禁看了眼许七安,重新看回张巡抚。张巡抚放下杯子,清了清嗓子,做足了派头,才环顾着众人,朗声道:“醉后不知天在水,满船清梦压星河。”此时,恰好一舞结束,乐曲缓缓消散。酒席上陷入了死寂,众官员品味着这半首诗,只觉一股超然世外的潇洒迎面而来,不计较功名利禄,不计较利益得失。一场大醉后,躺在乌篷船里,望着头顶的星河,七尺身躯压着另一条星河,洒脱之气油然而生。有人摇头晃脑,如痴如醉。有人不禁看向了院子里的小池,那里生长着一簇簇火红的莲花,可惜池子太小。紫阳居士击掌道:“此诗立意之高远,当为本朝近两百年诗词之巅峰。妙哉妙哉。”他一连喝了三杯酒,以酒伴诗,快慰之极。喝完,他双眼明亮的凝视着许七安,“此诗可有名”艹你嫖我一次还不够老子没有尊严的吗许七安差点就想喷他一脸盐汽水,沉声道:“已有。”紫阳居士有些失望,点了点头,没有继续说话,喃喃自语,如痴如醉。见差不多了,青州知府端起酒杯,奉承道:“巧了,布政使大人正欲在各衙门前院立戒碑,碑文未定,不知许大人可否赋诗一首”此言一出,几乎是所有人都下意识看向了许七安。紫阳居士既没附和也没阻止,笑而不语的看着小铜锣。一杯酒就想要我的诗,我不是那样的人许七安叹息一声:“卑职随巡抚大人前往云州查案,前途未卜,忧心忡忡,哪有精力与心情写诗抱歉了,几位大人。”青州的官员们顿时失望不已,青州知府一急,忙说:“许大人诗才惊艳,莫要推辞。”许七安无奈摇头,端杯饮酒。紫阳居士略一沉思,取下大拇指戴着的玉扳指,沉声道:“云州匪患严重,此行的确危险。宁宴,这枚玉扳指你收好,本官佩戴多年,以浩然正气温养,可辟邪。”许七安目光顿时落在扳指上,隐约看见清气一闪即逝,想起了褚采薇曾经说过的一席话。世间有三种法器:一种是司天监阵师炼制;一种是机缘巧合之下,自然孕育;最后一种是沾染了高品强者的气息,日积月累,具备一定的神异。这玉扳指就是第三种。大佬,今晚别把我当人许七安慌忙接过,慎重的收入怀中,沉吟一下,道:“不知怎么回事,忽然灵思泉涌,偶得了一首诗。”不是说没心情写诗吗众官员茫然的看着他,几秒后,渐渐有了明悟,于是眼神古怪了许多,但默契的心照不宣。紫阳居士笑容未变:“本官洗耳恭听。”许七安点点头,心里早有了选择,他准备用当初资质测试时,在问心关里使用的那四句诗。因为没有比这首诗更适合用在此处,没记错的话,这首诗也叫戒石铭,恰是用来警示百官的。他喝了口酒,脑海里浮现那首诗,心情仿佛回到了问心关时的豪情壮志。忍不住站起身,先看向紫阳居士杨恭,轻声道:“尔食尔禄。”再看向张巡抚:“民脂民膏。”接着,他缓缓扫过在场的官员们,声音一下子严厉起来:“下民易虐。”最后,是抬头望天,整个人仿佛激动起来,大声说:“上天难欺”不知不觉间,他的声音里融入了佛门狮子吼,响在众官员耳畔,犹如暮鼓晨钟,震耳发聩。哐当酒杯摔碎的声音不断响起。不少官员或心虚或羞愧的脸色,面对一位没有品级的铜锣,竟仿佛面对严厉的上级,大气都不敢喘。少数问心无愧的,则挺直了腰杆,心神激荡。“好诗,好诗”紫阳居士拍桌而起,这位大儒的情绪有些失控,给人的感觉不像是老辣干练的一方大员,而是初入官场的年轻学子,充满着朝气和正气。“当年我若能在朝堂喝骂出此诗,一吐心中郁垒,何至于消沉一载许宁宴啊许宁宴,你是真正的读书种子。”院子里,忍受着寒风的舞姬们,眨巴着眸子,好奇的打量着酒席上唯一的年轻人。这份心气,怪不得能做出刀斩银锣的举动这首诗不知道吓到了多少人张巡抚喟叹一声,见场面有些僵凝,他出言转移话题:“布政使大人所言极是,宁宴,可惜了你当初没有读书。”许七安打着酒嗝,无奈道:“二叔觉得我更适合习武,便没让人继续读书。”众官员一听,心里颇为愤懑,心说,你二叔那厮不当人子,白白浪费了一个读书种子。许宁宴若是读书人,大奉文坛不寂寞。酒席在深夜里散去,有些小醉的许七安来到水池边,采摘那些红艳艳的莲花。这种莲花品种极其古怪,只有六瓣,每一瓣都饱满晶莹,是他从未见过的品种。“此莲叫红莲,也叫寒莲,是青州独有的莲花。”紫阳居士走了过来,背负着手,站在一侧:“十月才开花,一直到来年开春凋零,结出的莲子性温,可入药。”冬天开花的莲花,我上辈子没见过。许七安笑着说:“隆冬时开花结果,性温,恰好与季节相反。这些红莲不能移植中原”“活不了。”紫阳居士似有所指,道:“云州匪患,亦是云州独有,换了任何一州,都无法长存。此结症在何处,你可知”这不是历史遗留问题吗许七安心里一动,正身作揖:“请先生指教。”他没喊大人,而是先生。以学生的身份自居。第191章 许七安的七封信夜色中,寒风吹拂,满池的红莲摇摇晃晃,宛如涌动着的火海,煞是美丽。许七安无声的深吸一口气,嗅到了芬芳的幽香。“云州多山,但不像南疆那般林莽苍苍,瘴气弥漫。山中盛产草药,物产丰富。”紫阳居士望着满池的红莲,继续道:“云州同样拥有肥沃的良田,水量充沛,每年产的米粮虽不及豫州、漳州这两个被誉为大奉粮仓的地域,然而云州每年的米粮养过两州之人,绰绰有余。”听起来,云州应该是丘陵地形。许七安恍然的点头。五大陆地基本地形中,丘陵是最肥沃、物产最丰富的。上辈子所谓的鱼米之乡,便是在江南丘陵。豫州、漳州这两个大奉粮仓属于平原,而南疆是山脉地形,遍地都是高山,良田很少。紫阳居士沉声道:“云州还有一个地理优势,它紧靠着南海,不用担心腹背受敌的情况。退一步说,实在不行,也可以出航。“巫神教与大奉在边境摩擦日渐严重,他们如果想制造内乱,让大奉自顾不暇,选择云州是个明智之举。”被你这么一说,我怎么感觉这趟云州之行是团灭之旅呸呸呸,童言无忌,童言无忌“不用担心,”仿佛看穿了许七安的担忧,紫阳居士笑道:“大奉虽然问题很严重,但大抵还算平静,朝廷的威严还在。“即使巫神教在云州谋划着身,也只敢躲在暗中,不会明着来。这段时间闲来无事,熬了几只鹰,回头送你一只,若是云州出现突发情况,可以用鹰传书。比走驿路要快。”可再快,一来一回也得好些天吧果然,没有手机的世界就是没有安全感,如果人手一块地书碎片就好了许七安感激道:“谢老师厚爱。”顿了顿,他问道:“去了云州,我该做些什么”“好好查案便是,保护好张行英,至于官场上的交际,你不必管。”紫阳居士笑呵呵道:“既然魏渊委任张行英为巡抚,此人自然不会是泛泛之辈。”许七安点点头。正事说完,紫阳居士沉吟片刻,道:“我与谨言常有书信往来,信中时时提到你。你也算半个云鹿书院学子我听说书院数月前清气冲霄”谨言是谁哦哦,是二郎的老师,大儒张慎因为不习惯称呼字,许七安用了几秒,才反应过来“谨言”是哪一位。紫阳居士这话是什么意思云鹿书院没有告诉他真相还是说他知道是我干的,说这番话是为了给我暗示,但没暗示的必要啊是书信往来无法保密,所以云鹿书院的大儒们只是在信中提及,却未告知真相他斟酌道:“此事似乎被书院列为最高机密,亚圣学宫至今还被封禁,任何人不得进入。”说到此处,许七安不由想起了那位指鹿为马的亚圣,真是一位伟大的男人,因为他永远站在妻子身后。紫阳居士微微颔首,没有再问。许七安反而有些事想请教这位大儒,他想了想,打算先问第一个问题:“老师,前段时间因为桑泊案,我挑战夜读,翻阅史书,发现当初咱们一脉的首辅灭佛前,喊出过“佛门不灭,天下皆佛”的口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