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过长廊,在西侧的偏厅坐了几分钟后,李典史脸色阴沉的进来了,望向王捕头:“老王,县令老爷让我们去一趟内堂。”王捕头脸色一苦,闷不吭声的出去了。许七安目送王捕头的背影消失,问道:“怎么回事,头儿的脸色不太好看。”“你蹲大狱这几天,康平街出了一起命案,死的是一个颇有钱势的商贾,县令老爷大发雷霆,每天都要逮着王捕头痛骂。”“只是死了个商贾,县令老爷没必要大发雷霆吧。”许七安嗑着瓜子。自古人命皆是大案,但身为京城附郭县的县令,从五品,不至于这般。“呵,那商贾和给事中的某位大人沾亲带故的关系,想来是那边给了压力。”那衙役说:“而且,今年是庚子年啊。”“庚子年”许七安没反应过来。“京察”衙役点明。第11章 摸鱼京察,大奉京官考核制度,三年一查,以四格、八法为升降标准。不合格的官员,降级,甚至削职为民。事关前程,这就好理解了。对方又有个给事中的远方亲戚,回头一弹劾,凉凉。长乐县积压命案,这是可以成为政敌攻讦理由的。“怎么死的。”许七安漫不经心的问。“下乡收租,半夜回来,正好在自家内院遇到梁上君子,给人咔擦了。”一名同僚啧啧道。“有人证”许七安道。“妻子听闻动静,出门查看时,人已经死在院中。不过我们在外墙发现了脚印。”“有没有可能是仇人伪装成窃贼行凶。”许七安给自己倒了杯茶,从同僚那里拿了几粒蜜饯丢进杯里。他的语气,就像当初在警局时与同事讨论命案。“问过妻儿、仆人,街坊邻居也问了,死者近日没有与人结仇。”“巡夜的士卒问了吗”“御刀卫说当晚附近没有可疑人物出没。”京城有三道城墙,宫城、内城、外城。外城虽有巡夜士卒,但没有宵禁,城门十二时辰彻夜不关,商贾只要提前做好报备,拿着凭书,便可自由出入城门。这条制度极大提高了京城的商业贸易,促进了经济发展。许七安点点头:“这么说来,如果是窃贼的话,应该是对康平街那一块了如指掌的熟人。”“何以见得”众衙役一愣。“贼人能在夜里出入宅子,又不被巡逻的士卒发现,说明是踩过点的,对御刀卫的巡逻规律了然于胸。”许七安一边分析,一边本能的往兜里摸烟。怅然的摸空了。不由想起当初在警局任职的时候,那会儿大家也是三三两两的坐在一起,抽着烟,讨论案情。他也因此近墨者黑,染上烟瘾。几位同僚吃了一惊,审视着许七安:“甚是有理。”“我们怎么没想到这一茬。”“宁宴,进了一次大狱,人都变机灵了。”这年头没有系统的教学课程,捕快办案全凭经验,业绩最好的就能当捕头。“你们没想到,但王捕头肯定想到了,城西那边去问过了吗”许七安低调不炫耀。同僚回复:“问了两天,没锁定疑犯。”城西是贫民窟,尽是些偷鸡摸狗之辈,鱼龙混杂,一般出了治安问题,衙役们带上白役,跑那边,一抓一个准。“丢了多少银子”许七安下意识的在脑海里展开推理,问道。一位同僚看了许七安一眼,觉得他的语气有点县令老爷的味道了,便回答道:“没丢,死者刚收租回来,收上来的都是碎银;铜钱以及米粮,贼人杀人后怎么可能带着大箱的银钱逃走”不对许七安眯了眯眼,如果我是贼人,且踩过点的,那我肯定会选择隔天来偷,而不是今天。他没把这个疑惑说出来,嗑着瓜子,继续听同僚侃大山。“可惜了那么娇美的妇人,年纪轻轻就要守活寡。那身段,啧啧,勾栏里都找不到这么出色的女人。就算一两银子睡一晚,我也愿意啊。”“也不年轻了,只是与那姓张的差了二十岁,似乎三十出头。这种年纪的女人,最守不住寡。”听到这里,许七安感慨道:“三十岁的妇人好啊,懂事,会疼人。”一番老成之言,却没有得到同僚们的认可,众人看着他,哄笑打趣要走武道一途,不突破练气境,就不能破身。阳气散了,就难开天门。因此,许七安身怀的如意金箍棒伴身十九载,尚未降服过女妖精。县令老爷居住的后堂。皮肤黝黑,宛如田埂老农的王捕头低着脑袋,无精打采的听着县令老爷的呵斥。县令老爷姓朱,富态白胖,燕州人士,元景20年的三甲进士,擅钻营,不擅公务,是个业务能力乏善可陈,但很懂得为官之道的读书人。优点是还算有良心,小贪不大贪,无能却也不扰民。缺点是对待下属脾气不好,容易口吐芬芳。“无能,何等的无能。”知道王捕头昨天依旧毫无收获,朱县令气坏了。“你好歹是经验丰富的老手,区区命案,这么多天都毫无头绪。”王捕头额头沁出汗水,芒刺在背。京察在即,朱县令愈发暴躁了李典史不敢插嘴,尽管他与王捕头是十几年的老交情。李典史知道的,县令老爷一直想再往上升一升,升官需要两个条件:靠山、政绩没有政绩,只有靠山,容易被弹劾,位置不稳。有政绩有靠山,才能四平八稳的上升。政绩哪里来京察就是重要的考核标准。一刻钟后,朱县令收回目光,端起茶杯喝了一口。官场规矩,端茶送客见状,李典史拉了拉低着头一声不吭的王捕头,两人狼狈离开。王捕头脸色难看的回到休息室,乱糟糟的室内一下子安静下来,大家小心翼翼的看着王捕头。“头儿,朱县令又骂你了”王捕头翻了个白眼,抓起茶盏灌了一口:“他娘的,人死贼走,上哪儿去找今天忒倒霉了,我还掉了一钱银子。”那钱是你掉的啊许七安缩了缩脖子,喝茶掩饰心虚。银子明显与你无缘。听完王捕头的抱怨后,一个小捕快给他出了个馊主意:“要不,摸个鱼”许七安眉头跳了跳。摸鱼,底层官场里的专业术语意思是:找个替死鬼。受限于技术和设备,古代的案子,大部分都是无头案,破案率极低。有时候官员捞政绩;上级施压等原因,为了交差,就会找替死鬼来顶替。过程是这样的,先由本地人的吏员挑选出一批时常作奸犯科的老混子,名字写在纸上折好,官员随手一摸。摸到谁,谁就是替死鬼。所以叫做摸鱼。倒霉鬼锁定后,吏员前去锁人,带回衙门一套名为屈打成招的流水线下来,骨头再硬的人也招了。上级满意了,中间的官员得了赏识,吏员们得了奖赏,你好我好大家好。替死鬼也不冤,反正是个烂人,早点送他轮回,也是为周遭百姓谋福祉了。类似的骚操作在官场里还有很多很多。王捕头颔首:“只能这样,小李,这事儿你去办,挑几个混些的,年纪大的。”小李刚要点头,许七安皱眉道:“等等头儿,此案疑点颇多,并不是无从下手。”许七安不认这个道理。尽管已经不当警察好多年,但那时树立的三观仍然健在。人家虽然是作奸犯科的混子,可罪不至死。就算死有余辜,也是一码归一码。这边找人顶替,那边岂不是白白便宜了真凶。王捕头沉下脸,不说话,神态不愉的看了他一眼。众人纷纷劝说:“宁宴,你别多事。”“头儿天天挨骂,也是没办法的事儿,再说,索性就是个经常犯事的混子。”关系更好些的,则说:“头儿,宁宴家里刚遭遇大难,难免对这类事有些敏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