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宜贞本想要晚上就和丈夫说儿子的婚事, 结果傍晚李顺才过来说道:“整个大理寺都在清点尸骨,这几日侯爷说不回来了,直接宿在官署里, 让夫人您不必挂心他。”乔宜贞干脆去埋尸之地找丈夫。此时夕阳残红,把士卒冰冷的铠甲都照的带了暖意,但是那点暖意在看到了空地上捡出来的一个个残缺肢体时候,心中就会不由得冷下来。虽说是张三和商成春两人一起杀的人,但是看着数量就让人眼晕,乔宜贞还看到了好几个大小不一的长命锁,显然是妇人给孩子准备的。乔宜贞别开眼,作为母亲见不得这样的情形,光是想一想就觉得难受。池蕴之听闻夫人来了,连忙站起身,和上峰说了一声,就去找乔宜贞。等到见到了乔宜贞,他并不上前,只是摘下了捂住口脸的帕子, 远远和乔宜贞说话。乔宜贞递给了他一个牛皮水袋,池蕴之尝了一口发现用的是山楂、薄荷、冰片调制出来的冰露。“知道你可能没胃口,也没带其他东西过来。”乔宜贞说道,“准备了一些冰露,你分给同僚们喝一喝好顺顺胃气。”看这些东西确实让人胃中翻腾,池蕴之确实没什么胃口, 低声说了一下近期安排,就说道:“若是家中有事, 宜贞你让人吩咐一声就是, 不必亲自过来。”乔宜贞也确实不想看到满地的狼藉, 点头说道:“我是与你说一声长媳的事情。”听闻长媳两字,池蕴之笑了起来。夕阳的余晖晕在他的眼底,眼眸虽说带了血丝,却和往昔没什么分别,一如既往的澄澈。“嘉木倒是比我出息,早早开窍了。”早晨开棺,中午不过是草草啃了一个馒头,下午是清点尸骨,池蕴之一天下来心情都不怎么好,傍晚听到了乔宜贞的话,心情好了不少,就连心都柔软了起来。乔宜贞捂着唇,弯眼笑道:“嘉木确实是比当爹的要强,当年某人是个闷嘴葫芦,什么话都藏在心里。”池蕴之挠了挠头,卸下了做大理寺少卿的锐气,显露出为人夫和为人父的温和来,“确实是不应当。”与妻子情浓之后,池蕴之才晓得当年错过了许多时光。那不光是他自己心底不满足,也让妻子没有安全感。两人又说了一会儿话,池蕴之目送乔宜贞离开,把她带来的冰露给众官僚分了。闻着淡淡的尸臭味,诸位同僚被折磨的毫无胃口,口舌也干燥,喝了这点冰露,人舒爽了不少,甚至不少人腹中饥鸣了起来。“这冰露做得不错,爽口的很。”池蕴之笑着说道:“我晚些时候吩咐一声,天天送一些冰露来。”“不好劳烦……”池蕴之说道:“费不了多少工夫,诸位觉得好,才是给我面子。”众人这才不再推辞。肚子饿了的官员就去旁边洗漱一番,啃一两个馒头,这大理寺的官员上上下下都很长一段时间吃不得肉。这一忙碌就是十来天时间。大理寺的官员们夙兴夜寐,因为只吃一些没什么味道的馒头,所有人都消瘦了下来,本就不胖的官员都瘦得脱了相。京都旁边地区的仵作全部都请了过来,大理寺官员们跟着仵作学一些解剖知识,也会面不改色认出不同部位的骨头来。一连十多天的忙碌,大理寺的诸人还没有松口气,那边安置商家的宅院就有里面的人嚷嚷,说是商家女为婚嫁之事求见大理寺少卿池蕴之。池蕴之看着对面的伍氏和商邕玢,两人都苍老了不少,“这次请长青侯过来,主要是想要说小女的婚事。”听到提到自己,商翠翠打帘而出,乖巧地站在一旁。她偷偷去看池蕴之,这位在她梦中出家的高僧,一身大理寺少卿的火红官服,可看不出一丁点的高僧模样。池蕴之对着商翠翠说道:“商小姐,请坐。”商翠翠敛裙坐下。“按道理我们家成春做了这么多的恶事,你们池家想要退亲也是常理之中,只是左等右等没有等到池家退亲,眼见着婚期只有三日,我就当做你们池府还有意结这门亲事。”商邕玢的话一开口,商翠翠嘴巴就嘟了起来,不大乐意老爹提到大哥做得事情。这在场的人池蕴之瘦且累,显露出疲惫之色,商家夫妻更是颓丧且衰败,唯有商翠翠,这十五岁的少女犹如是枝头上最绚烂的海棠,开得灼灼其华。“这婚事我不大清楚。”池蕴之说道,“在结亲之前,两位应当也知道,我与三房走得并不近。”“是,听龚老夫人提到过,不过好歹都是一个姓氏,我们也没办法去找池三爷,只能够通过侯爷联系池家三房。”商邕玢说道,“不过婚书当时大理寺的人收走了,我们商家女儿和池家三爷已经走了官媒,都在京都衙门里可以查到。”婚期只有三日时间,池青霄既然没有退亲,那少不得要来求亲,这对商家来说确是大事,于是池蕴之点头说道:“我知道了。我会查证后与圣上禀告,得旨意后再去三弟府中。”“劳烦。”伍氏客客气气说道。池蕴之再往外走的时候,商翠翠眼睛一转,追到了池蕴之身后,士卒伸出了长戈挡在了商翠翠面前,他们目光警惕:“干什么?”“站住!”“不要再往前一步!”商翠翠止住了脚步,双目盈盈,“我有话想和侯爷说。”池蕴之抬起手,微微颔首示意士卒松开长戈,等到走了一边去,才对着商翠翠说道:“有什么事情?”“是我有个疑问。”商翠翠抿唇一笑,对着池蕴之说道:“侯爷,有没有人说你天生佛相。”天生佛相这四个字伴随池蕴之很多年,孩童的时候有和尚想要化了他入僧院;青年的时候,有高僧看着他说他或许会出家;等到他为官之后,或许是身着带补子的官服,再没有道人、僧人拿他的天生佛相说事了。商翠翠见着池蕴之不语,连忙说道:“我才肯定是有人这样说过,所以侯爷您才恍神对不对?”她微微一笑,语气笃定,露出了白牙。池蕴之看着商翠翠,忽然出现了曾经乔宜贞带着愤怒和悲伤的眼。池蕴之本不欲打理商翠翠,因为想到了妻子,难得正色说道:“小时候是有些道长僧人这样说过,这些年已经没人这样说过了,我不过是凡尘之中的俗人,年龄越长就越俗,这所谓的天生佛相不过是道人、僧人说说罢了的客套话。”“话不是这样说的。”商翠翠目光灼灼,说道,“侯爷有没有想过要出家?我有一个预感,您若是出家了,可以做得到高僧,说不定还可以修得长生之道。在俗世里,也就是碌碌求生,而修佛,则大大不同,那是无上佛法,触摸到此间的真谛。”池蕴之看了一会儿商翠翠。商翠翠本有些心虚,很快就表情自信,她在梦中遇见的就是这样,劝池蕴之出家没错。池蕴之看着商翠翠模样,眼神淡漠下来:“吾爱之人皆在凡尘。本侯从未想过要出家,这般事业有成,爵位在身,娇妻在怀,儿孙绕膝,才是我的期盼。商小姐若是要劝我出家,以为这样爵位就会落在你的未婚夫上,那就抱歉了,请立世子的奏折已经写好,只是本侯尚未送入宫中。”商翠翠还想要说什么,池蕴之直接说道:“倘若是商小姐嫁给了我三弟,那应当喊我一声大哥,我喊你一声弟妹,我们两房走动也会如旧,弟妹想要管大哥的事情,只能说是管得太多。”不等商翠翠开口,池蕴之已经大跨步离开。身上揽了三弟婚嫁之事,池蕴之与上峰告假,去调阅了京都衙门里的记录,在确定了却有此婚事,呈奏折于帝王书案上。当天下午,池蕴之就踏入侯府老宅,这是时隔三年后,第一次独自踏入老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