狭小的空间中, 暗潮涌动。沈霁筠与林景行遥遥对视了一眼,一个字都没说,但一切都在不言之中。沈霁筠的目光一沉, 满是冷漠。离小晚远些。这不是你应该肖想的人。林景行的神情不变,但是隐约间带着一些嘲讽。师父, 您不都是已经和小晚断情绝爱了吗?如今哪里来的资格管这么多?两人针锋相对, 谢小晚又怎么会不知道。但他没有要缓解一下的意思,反而退后了一步拉开了距离,两个人谁也不沾。谢小晚的脸上带着笑意,嗓音清脆地说:“干脆, 你们俩师徒走一道吧。”他才不掺和呢。再说了,在一旁看戏也挺有意思的。林景行:“小晚……?”话还没说完, 身旁的那道纤细身影就已经悄然远去了,好似化作了天际的一抹云霞。再一回头, 沈霁筠缓步走了过来。林景行抬脚就要追上去。沈霁筠冷声喊出了他的名字, 语气中没有一丝的波动:“——林景行。”林景行的脚步一顿。一日为师,终身为父。沈霁筠往日积威慎重, 又冷漠寡言,林景行一向畏惧, 就算后来发生了这么多事情, 这畏惧也一直深藏在心底,无力抵抗。林景行犹豫再三, 还是回头应了一声:“师父。”沈霁筠并没有严厉斥责, 更没有仗着为人师的身份来压迫林景行,而是冷淡地说:“你没有机会。”说完后, 他就直径走了过去。林景行站在原地, 脸皮上传来一阵灼烧的感觉。他握紧拳头, 用尽全力对着前方的身影说道:“不试试,怎么知道有没有机会!师父,你说是吧?”也不知沈霁筠听到了没有,他没有给出任何的反应。林景行有种被轻视的感觉,好像在沈霁筠的面前,他连对手都称不上。在原地站了一会儿后,他咬住牙关追了上去。经过这一遭,林景行的脸色僵硬、不太自然,一直到遇见了其他弟子才有所缓和。“林师兄。”“林师兄……”林景行身为新一代弟子中的首席,在宗门中的地位可以一观。若不是发生了这些意外,等他顺风顺水一路走下去,说不定在未来的某一日,他能够接任云竹君的位置。可现在,林景行并不满足于此。他想要……超过云竹君。林景行的心中憋着一股气,不顾其他一直向前走,不过一眨眼的功夫就回到了云竹峰前。一阵寒风迎面吹来。林景行放缓了脚步。谢小晚与沈霁筠就站在前方不远处。寒风中夹杂着谢小晚声音,他在数落着沈霁筠:“你和你徒弟较什么劲呀?他年纪轻不懂事,你让让他不就得了……”沈霁筠低垂着眼皮,认真地听着。昔日俯视众生、冷漠无情的云竹君,如今却连一句话都不敢反驳,只低头认错。“嗯。”沈霁筠先认了错,随后又说,“有些事情,不能让。”谢小晚眨了眨眼睛:“什么事啊?”沈霁筠没有回答,而是直直地看着面前的少年。谢小晚感觉到一道视线落在了他的脸颊上,久久不散,好像时间都凝滞住了一般。沈霁筠的眸光太过于认真。其中还有着一些旁人看不懂的情绪。林景行在一旁看了半晌,这时快步走了进来,打断了这一幕:“师父,我们先进云竹峰吧。”谢小晚也反应了过来,目光飘了一下,说:“走吧。”沈霁筠也没说什么,只轻轻颔首,收回了目光。林景行想要摆脱这个奇怪的氛围,一马当先,横插-在了两个人的中间。谢小晚从长老那里得知了阵法口诀,轻而易举地破开了阵法,绕开了守山的弟子,轻而易举地走入了其中。在云竹峰外就能感觉到阵阵寒意,现在进入其中,更是如坠冰窖,连呼出的气息都变成了一团雾气。谢小晚双手捂住在了脸侧,轻轻哈了一口气。一团雾气扑在了手掌心中,留下了一点余温,又很快就消失无踪。他抬眸望去。前方山峰连绵,被厚厚的霜雪覆盖,一根根冰凌倒悬在了陡峭的山壁上,折射着冷凌凌的光泽。雪花洋洋洒洒地落下。其中一点落在了谢小晚的额心,带来了一点凉意。他在看雪景。别人在看他。一袭红衣似火,在素白的雪色中格外的显眼。红、白、黑三种颜色交织在了一起,浓烈炽热,就犹如是缓缓打开的一卷画轴,让人挪不开目光。谢小晚察觉到了什么,侧过头,催促道:“快走啦。”沈霁筠应了一声:“好。”但是很快,一旁同样传来了相同的回答。两人对视了一眼,同时跟了上去。小道蜿蜒,道路表面布着一层薄薄的寒霜,一脚踏上去,便发出了吱嘎作响的声音。谢小晚转头问沈霁筠:“你把玉牌放在哪里了?”时间太过于久远了,就算是沈霁筠也记不太真切。不过这种重要的东西,应当不会乱丢,以沈霁筠的性子,极大可能是妥善存放在库房之中。沈霁筠说:“库房。”谢小晚本来还想看看那个“云竹君”是个什么模样,可是走了一圈,并没有在云竹峰上看见别的身影。他一心想着快些拿到玉牌,就只好放弃了这个想法,转而去了云竹峰的库房。说是库房,实际上用“冰库”形容更为恰当一些。库房位于云竹峰的半山腰,入口处被厚厚的积雪覆盖。待进入以后,里面更是一片冰晶,楼梯和墙壁都是用千年寒冰堆砌而成的,无时无刻不在散发着寒意。谢小晚顺着打磨光滑的楼梯一路走了下去,等走到尽头,寒气一三,取而代之的是氤氲的灵气。这里灵气充裕,胜之外界百倍。谢小晚深吸了一口气,转而一看。看来云竹君的私房不少。各类宝物整整齐齐地摆放在库房之中,墙壁上悬挂着的是各种武器,有斧、刀、剑、弓……每一把都是神兵利器。靠近库房入口,则放着各种灵株药材,为了保持药性,都被凝结在冰柱之中,栩栩如生。谢小晚有些看花了眼睛,收回了目光,嘀咕了一声:“没想到你还挺有钱的。”这么多神兵宝物,就算是谢小晚,也不免心动。沈霁筠低声说:“都是身外之物。”话虽这么说,可这些东西都是沈霁筠在修真界中游历,走南闯北之时搜寻来的宝物,算得上是世间珍贵难得。谢小晚走了一圈,站在了其中一处冰柱面前。冰柱贯穿天地,冷雾凝结。中心处竟然冻着一根树枝,树枝看起来平平无奇,唯独枝头点缀着一抹红意。他觉得稀奇,驻足一看,认了出来:“这是……桃花树枝?”沈霁筠顺着谢小晚的目光看了一眼:“是蟠桃树枝。”桃花是凡间种,而蟠桃花却是天上树。当年从凡间渡完情劫归来,沈霁筠在无意间得到了这支蟠桃花枝,不知为何,就鬼使神差地留了下来。谢小晚挑了挑眉:“这有什么用?”蟠桃仙树,不过是听着唬人。如今凡间灵气凋零,这般环境早就孕育不了蟠桃仙树,这树枝,没有任何的用处。沈霁筠凝视着冰柱中的树枝,自语道:“若是蟠桃树成活,树上桃花可开三千年不败。”他的耳边,隐约响起了少年的软绵的声音。——“夫君,你说,这桃花树能不能成活?”——“若是能成活了,明年我们可以酿桃花酒,后年就可以在桃花树下品尝桃花酿了”——“这样年复一年,一直到我们都头发花白、步履蹒跚了……”也许,从一开始,沈霁筠就没有看破这情劫。沈霁筠看得入神。谢小晚出声提醒道:“喂——”沈霁筠回过神来,伸出手指,轻轻点在了冰柱上。咔嚓——伴随着清脆的声响,冰柱上裂开了细小的缝隙,随后一股淡淡的青草香气弥漫了出来。无数冰凌崩碎。蟠桃花枝就静静悬浮在冰凌之中,沈霁筠将其握入手中,缓步来到了谢小晚的面前。谢小晚不明所以。沈霁筠低声说:“闭眼。”谢小晚下意识地听从了这话,阖上了眼皮。他不知道沈霁筠要做什么,眼睫不自觉地轻轻颤抖了起来。在眼前视线受限后,其他感知就变得格外地敏锐。谢小晚感觉到沈霁筠朝着他伸出了手,指尖轻轻落在了他的额间。沈霁筠的手指修剪平整,上面带着细微的寒意,犹如雪捏成的一般,在触碰到的地方留下一缕冷冽的香。他的手指先是触碰了一下额间,轻轻掠过以后,将调皮的碎发都捋到耳后。谢小晚的耳朵小巧,耳垂白皙滚圆,像是水玉做的一般,没有一点瑕疵。沈霁筠凝视了片刻,然后他抬手拔下了谢小晚发间的玉簪。浓密的黑发随之滑落了下来,如同上好的绸缎一般,在半空中微微晃动。沈霁筠用灵气托起发丝,将蟠桃花枝插-入了浓密的发丝之间,再从指尖迸射出一缕灵气,钻入了树枝之中。蟠桃花枝冰封多年,本在沉睡之中,此时一缕灵气激活了本源,便开始逐渐苏醒,远远不断地汲取着四周的灵气。灵气环绕在四周,犹如旋涡一般,吹起了谢小晚的额发。他睁开了眼睛,然后清楚地听见了“啵”得一声。发间的蟠桃花枝逐渐蔓延伸张,发丝缠绕其上,枝头的一抹红意缓缓绽放,花瓣舒展,露出了包裹其中的嫩黄花蕊。蟠桃花,开了。灵气散去。发丝也缓缓落了下来。谢小晚侧过了头,蟠桃花枝充当着发簪挽起了发丝,更有点点红蕊点缀其上,与白皙的皮肤交相辉映。他本就生得眉眼精致,就算是簪花也并不显得突兀,再说桃花只是零星两朵,反而衬得人面桃花相映红。沈霁筠:“很好看。”他大抵是从没有这么夸过别人,说得有些僵硬,解释道,“这样……桃花就可以长开不败了。”谢小晚伸手抚摸了一下发间的蟠桃花枝,突然觉得,沈霁筠这样……也挺好的。和以前不一样了。以往,沈霁筠总是冷清漠然的,世间的一切都进不了他的眼睛。而现在的他,变得小心翼翼,甚至开始体恤他人的情绪。也许,在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结束以后,两人说不定还可以当当朋友什么的。就在谢小晚这么想着的时候,沈霁筠又开口了。他的声音嘶哑,艰难地说:“小晚,我知道……以前我做了很多的错事,但是……你能再给我一次机会吗?”可能是现在的气氛太好了。沈霁筠忍不住说出了深藏在心中的想法。谢小晚没想到沈霁筠会说这个,怔了一下,不知该怎么回答。沈霁筠的喉结滚动一下,问:“可以吗?”谢小晚:“这个……”就在谢小晚左右为难的时候,不远处传来了一个声音:“小晚,你们在做什么?”林景行穿过了冰柱,找到了谢小晚的身影,他敏锐地察觉到气氛有些不对,但却明知故问道:“你们不是要找东西吗?”谢小晚顺利地转移了话题:“哦、对……找东西。”林景行直直地对上了沈霁筠的目光:“师父,你们要找的是什么?我也来帮忙吧。”沈霁筠的目光不虞:“一块玉牌。”谢小晚补充道:“上面刻着‘山河’二字。”说完后,谢小晚就从沈霁筠的身旁走开,在一片冰柱中寻找着玉牌的身影。看起来谢小晚在认真地寻找东西,实际上他在想刚才沈霁筠的问题。谢小晚知道,自己刚才应该果断地拒绝,可是……在那一瞬间,他竟然出现了一丝犹豫。这段时间,沈霁筠确实付出了很多。从东荒到南州的一路奔波。然后又是舍命相救——就算后面他没事了,但也不能抹除这一点。还有更多的事情,都无法一一列举。谢小晚觉得,感情不是简单的加减。可是……架不住沈霁筠加得太多了。谢小晚渡了这么多次情劫,只有沈霁筠是特殊不同的。其他人,就算后面追悔莫及,也还是有所顾忌挂念。在他们看来,依旧有别的东西,比如名利、地位、修为……这些东西比感情更加的重要。而在沈霁筠这里,这里都是可以放弃的。这怎么说呢……全靠同行衬托,直接让沈霁筠脱颖而出了。谢小晚觉得现在的情况实在是棘手,抬手按了按太阳穴。他决定先不想这件事,转而去找玉牌。只是在库房里寻找了一圈,愣是没找到那块“山河”玉牌。谢小晚停了下来,朗声问道:“沈霁筠,那块玉牌当真是在这个地方吗?”沈霁筠拧了眉头:“应该就在这里。”他隐约记得,当时从上任宗主手中得到玉牌,就顺手放在了库房之中,这么多年未曾动过。谢小晚奇怪地说:“那怎么会不见了?”林景行也说:“我也没找到。”谢小晚思索了一下,拿出了上半块“永镇”玉牌。这两块玉牌同出一体,应当会有所感应。于是他将玉牌攥入手中,输入了一道灵气。之前谢小晚也试过这么做,可“永镇”玉牌毫无反应。也不知现在是不是两块玉牌靠得近了,在灵气进入其中后,“永镇”玉牌在手掌中轻轻晃动了起来,从中连出了一道半透明的光线。光线连绵不断,穿过了云竹峰,不知通向何处。谢小晚伸手轻轻一碰,手指却从其中穿了过去。光线只持续了片刻,很快就消散了。不过这让谢小晚能够确定,“山河”玉牌不在库房之中,也不在云竹峰上。哪……会在哪里?林景行若有所思:“能上云竹峰的,也就这么几个人。除了长老以外,就只有……”沈霁筠冷声道:“宗主。”只有望山宗主知道,这玉牌在云竹峰。谢小晚问:“难不成,望山宗主也知道这玉牌的作用?”沈霁筠:“说不准。”-望山宗,主峰。望山宗主立在书桌前,正在书写着什么,写到一半,他突然搁下了笔,伸手虚虚一抓。空间扭动了一下。一点玉光乍现,随后一块玉牌落入了他的手中。玉牌质地温润,下方平整,上方却凹凸不平,好似只有半截。待翻过面来,可见上面书写着“山河”二字,隐约间带着磅礴之力。现在,玉牌正在轻轻颤动。望山宗主目光一凝,可见一道光线蔓延在房间中,穿过重山,不知连向何处。他顺着光线看了过去。那是云竹峰的方向。是云竹峰发生了什么吗?不可能。别人不知,他还不知道此时云竹峰上只有一个假货吗?肯定是在更远处,比如……东荒。望山宗主自然知道,这块玉牌有什么用处。在上一任望山宗主的记载中说明,玉牌对东荒的上古妖族有奇效。所以,他才会如此有恃无恐。玉牌此时嗡嗡作响,不知在响应着什么。望山宗主皱起了眉头,过了一会儿,恍然大悟。玉牌出现异动,应该是被东荒所影响。如此一来,望山宗主越发地有自信,他吩咐下去:“明日……望山宗举办宴会,宴请八方。”一个小弟子应了下来:“是。”望山宗主收起了玉牌。以这块玉牌为筹码。以“云竹君”为招牌。再加上东荒作乱的妖族……如此以来,不愁望山宗不能收服所有的宗门,到时,就算是西漠密教与风月楼,也得俯首称臣。幻想着日后万人之上的画面,望山宗主格外地畅快。-与此同时,云竹峰上。谢小晚皱了皱眉头。既然玉牌在望山宗主的手上,那就不太好办了。若是望山宗主一心为苍生着想,那就直接告知事实,两方练手镇压上古妖族就是了。可现在种种迹象可以表明,望山宗主有他自己的想法。谢小晚沉吟了片刻,问:“望山宗主实力如何?”沈霁筠:“不如我。”宗主这一个位置,从来不是谁厉害谁来当的。门派之主被俗物所扰,通常是不能安心于修炼的,只有那些无望于进阶的修士,才会承担起这个重任。“不过……”沈霁筠顿了一顿,继续道,“他修名利道。”名声与利益。现在望山宗主做出的决定,自然是有利于他的大道。现在他风头正盛,大道修为也肯定随之精进,如此一来,就不太好说了。沈霁筠又道:“我有把握杀他,但杀了他,局面会更乱。”谢小晚懂了。沈霁筠的意思是,可以杀了望山宗主,但这样一来群龙无首、局面更乱。而不杀了望山宗主,以他如今的实力,绝无可能这么轻易地从他的手中拿到玉牌。两相为难。谢小晚将这个问题抛了出去:“那怎么办?”沈霁筠慢慢地拧起了眉头:“先出去。”谢小晚点了点头:“也好。”一行人朝着外面走去。林景行走在最前面,刚迈出去,就听见外面传来一声叱喝:“你是哪个峰的弟子?怎么会在此地?”被其他人发现了。沈霁筠正要出去,却被谢小晚拽住了手腕,按在了原地。两人藏身在了一块突起的冰块后面。谢小晚小声地说:“等等……先看看情况。”他的声音和热气一起扑到了沈霁筠的脖颈间,酥酥麻麻的。沈霁筠的下颌抬了一抬,发出了一道囫囵的声音:“好。”-林景行正好对上了巡逻的弟子,他不动声色地回头一看,没有见谢小晚出来,这才回过头来应付这弟子。他不退不避,直接走了出去:“我是云竹君座下亲传弟子。”他理直气壮地反问道,“我不在这里,又在何处?”巡逻弟子愣了一下,拱手道:“原来是林师兄。”林景行轻描淡写地说:“嗯……长老让我过来看看。”巡逻弟子有些怀疑:“那林师兄怎么会在这里?”林景行:“替师父来库房取点东西。”巡逻弟子将信将疑,环视一圈,不见旁人,这才放行了过去。待到巡逻弟子离开。谢小晚站直,一双漆黑眸子明亮动人,如同盛着星光:“我想到了一个办法……”沈霁筠已经听不进其他的话语了,只注视着少年精致的眉眼,过了半晌,才开口问道:“什么?”谢小晚狡黠一笑:“他们找来的那个假货,肯定长得和你一模一样,所以……”“你去伪装成你自己,然后,从望山宗主的手中把玉牌骗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