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开了,两人间的氛围好多了,又是肩并肩走在雾气中。
远处,在迷雾的最深处,几盏明黄色的灯晃晃悠悠,飘了过来。那方向正是去疗养院的必经之路。
黄灯离他们很近了。
路迎酒瞥过去,能看出来,这些黄灯像是以前的煤油灯。
借着那光,再往前几步,路迎酒看清楚了来者。
雾气中出现了极其可怖的面庞,那是数张扭曲的人脸。
它们穿着破烂的护工服,提着油灯,游走在山间。
路迎酒心思流转,很快明白了:很久之前,这里是有专门巡山的护工的。
看来,他们被困在这里了。
那些丑恶的面庞在他面前不断扭曲、融化又重组在一起,简直像是流动的烂肉,腐臭味浓郁。
敬闲刚想要动手,却被路迎酒拦住了。
路迎酒咳嗽一声:“虽然我现在不会赶你回去了,但是你还是少用点实力。”
让神官在人间动用太多力量,他总觉得不安。敬闲可以满不在乎,但他不可以。
敬闲愣了一瞬,说:“其实无关紧要的。”
路迎酒坚持道:“你别出手。”
他一捏决,毛茸茸的小黑兽已经出现在他脚下。
“嗷!”它叫到,绕着路迎酒滚了一圈。
路迎酒蹲下来,摸摸它的脑袋,然后一指那群护工:“去。”
小黑兽得了命令,嗷呜一声冲了上去,飞扑向为首的护工。
它的身躯小,体重和力量却极大,这一扑直接把护工整个扑倒了。护工的身躯腐烂了,动作不灵活,手脚在地上笨拙地扑腾,毛团子的嘴一张,露出尖利的牙齿,轻轻一吸——
鬼怪的身躯化作一团黑雾。
那黑雾在空中发出了可怖的尖啸,隐约可见无数只手在其中乱抓,无数张脸在其中嚎哭,仿佛来自地狱的绘卷。
然后一口被它吞吃入腹。
黑毛团满意地打了个饱嗝,又扑向其他护工。
护工根本抵抗不住这种恶兽,手里的油灯跌落,明晃晃的光芒在地上滚,映亮了白雾。
这些低级的鬼怪,路迎酒不用亲自上场都能解决。
接下来的两分钟,两人看毛团子追着护工们跑来跑去。
等护工都被毛团子干掉了,它嗷呜嗷呜地回来,蹭了蹭路迎酒,消失了。
与它一起消失的,还是浓郁的白雾。
一阵山风从峰峦间盘旋而起,把雾气全都吹散。短短几秒内视野豁然开朗,天空碧蓝,灿烂的阳光照耀林间。
森林中的视野清晰起来。
路迎酒一眼就看见了不远处的叶枫和小李。
那两人怕在雾中走散了,手拉手站在一起,各自拿着符纸。他们看过来也是一愣,然后踩着小路,深一脚浅一脚地过来了。
叶枫问:“鬼都解决了?”
“嗯。”路迎酒点头。
叶枫就给他竖了个大拇指:“不愧是你。”
叶枫继续带路,众人又走了十来分钟,又被蚊子叮了好几个包之后,终于远远看到了那雪白的外墙——
疗养院的大楼伫立在他们面前。
疗养院一共有两栋主体建筑,名字用烫金字标在墙上,一边叫“若水”,一边叫“长流”,都设置有给病人的房间。
此时两栋大楼立在左右两侧,占地极大,依稀可见当年的豪华——在那个年代这种建筑挺少见的,加上对病人的收费低、院内职工极多,全靠驱鬼世家的财力支撑。
大楼的楼下长满了野草和花,装饰的喷泉早已干涸,里头全是滑溜溜的青苔。就连门口疗养院的简介牌子,都被藤蔓爬上一圈,缠得难舍难分。
闭院17年,一切都是过去时了。
那年轻人委托他们来找失踪的友人周良。但周良具体在哪失踪的,他也说不上来,想打开周良的直播间看看回放,却显示数据错误。
路迎酒他们只能盲找。
如果周良是在疗养院出了事,那总归能找到,怕就怕周良是失踪在深山老林里的。
这附近的山脉叫作万明山,占地足有160平方公里,哪怕是借助鬼神的力量,也非常难办。
叶枫说:“反正我们也没线索,还是先去二爷的办公室吧。”
其他人没有意见,跟着他走。
叶德庸的办公室在若水楼的最顶层,也就是7楼。
他们三人走进大楼。
即使是白天大楼里依旧昏暗,地上有杂乱的脚印,看来有不少主播来过了。建筑内的设计很简单,和普通疗养院没有区别,原来墙上是贴了许多符纸、门口还挂了不少锦囊的,闭院时,这些东西早就被清掉了。
叶枫走在前头,打开手电筒,光束中灰尘在舞蹈。
他说:“我小时候经常来这栋楼玩。”
小李问:“这不都是病人么。”
“以前顶楼没病人,我就去那里玩跳房子。”叶枫笑了,“当时太无聊了,我每次都数从走廊的一边跳到另外一边,要跳多少次。”
小李又问:“叶枫哥,你小时候不玩卡片或者弹弓之类的吗。”
“这整个院里就我一个小孩子。”叶枫说,“我凑了一整套的卡片,也没法给别人看啊,想炫耀都没地方去。弹弓我是真玩过,以前还小不懂事,就天天琢磨着去打鸟,但是技术太烂,什么都打不到。后来我把二楼病房的玻璃给打碎了,二爷就再也不给我玩弹弓了。”
“应该的。”路迎酒点头说,“我记得你也把我家的窗户打破过。”
“啊?”叶枫这才想起这事,开始傻笑。
电梯早不能用了,他们顺着楼梯慢慢爬,扶手上的灰看起来足足有3厘米厚,轻轻一吹,满脸都是。
大部分主播早在前几天就来过了,今天的人非常少,他们也没撞上主播,只是在楼梯间的玻璃看出去,能看见有两三个人在楼下的长椅上坐着休息,旁边放着摄像机。
到了7楼,叶枫轻车熟路地走到走廊最深处。
院长办公室的门窗大开着。
准确来说窗玻璃早就碎了,满地都是碎片,踩上去嘎吱嘎吱作响。而老旧的木门破破烂烂的,上头还有不同的涂鸦。
路迎酒凑过去看了看,涂鸦写的竟然是“xxx到此一游”。
字迹很新,是最近拿水笔写的,歪歪扭扭很不好看。
屋内同样有很多脚印,主播们早来过这里了。
叶枫就低骂了一声:“素质真差,怎么乱涂乱画的呢。”
他们走进屋内。
屋内的布置非常简单,就有档案柜、书架和一张办公桌。
办公桌的后方,还挂着巨幅的题字:
【天道】
这二字运笔霸气又潇洒,笔锋处犹如利刃,是叶德庸亲手写的。
在闭院时,叶德庸就把大部分东西清出去了,留下的只有无关紧要的纸张和书籍——这些东西通通被主播翻了一遍,努力想找到有爆点的东西,但显然失败了。
他们四人来得晚了,也不知道有没有关键的东西,被人拿走了。
叶枫在题字下看了会,喃喃说:“他以前还教我写过书法……”
他又盯了几秒钟,晃了晃脑袋,开始专心在屋内翻找。
虽说是翻找,但实际上要找什么,没有人知道。
四人把屋内翻了个底朝天,最后把能找到的东西,全都集中在桌面。
五份病历,都是很普通的病人,应该是单纯忘了带走。两本书,分别是弗洛伊德的《梦的解析》,和苏过庭的《书谱》。还有一大堆被翻得乱七八糟、顺序全乱的文件,都是关于疗养院的,比如说职工的调动、疗养院的扩建规划等。
没其他东西了。
叶枫也不顾椅子脏,直接坐了上去,看着满桌的东西。
他又拿出照片。
照片上,叶德庸牵着他,两人站在疗养院之前。
叶德庸脖子上的黑色痕迹还在,紧紧掐着他,令他面露痛苦。
——这对于叶枫来说,实际上是一件很难过的事情。都说逝者已逝,入土长眠,而现在,不管发生了什么,看起来叶德庸都没有得到应有的安宁。
叶枫深吸了一口气,又呼出,空中的灰尘在光中一阵飞扬。
时隔多年,这疗养院、这办公室还是那么熟悉。
叶枫还记得,自己在这里跑跑跳跳、四处胡闹的时光。
现在,坐在这张老椅子上,背倚着巨大的【天道】,叶枫看着照片喃喃道:“给我点提示吧,哪怕一点点就好……”
照片上的两人沉默不语。
十余年前的阳光灿烂,群山连绵。
直到离开了院长办公室,奇迹都没有发生,他们没找到任何线索。
众人商量了一下,决定把整个疗养院都走一圈,一方面是找线索,一方面是找主播周良。
叶枫的情绪很低落,一路上都不怎么讲话。
路迎酒和他说:“这里没有线索就再去他家看看,总会有发现的,别着急。”他拍了拍叶枫的肩。
“嗯。”叶枫烦闷地抓乱了自己的脑袋,把头发搞得跟鸡窝似的。
疗养院很大,光是把两栋楼走一趟,都花了快两个小时。
路迎酒走着走着,手上就会多出点东西。
比如说一瓶清水。
比如说他喜欢吃的坚果。
比如说各种各样的小零食。
路迎酒走在破旧的建筑里,周围都是烂窗户破门,和各种蜘蛛网,却硬生生走出了春游的感觉。他甚至怀疑,要是自己说想野餐,敬闲都能当场拿出块布铺好,再摆上小饼干和红茶,问他哪种饼干最好吃,他下次还带。
在敬闲第五次拿出东西、试图投喂他的时候,路迎酒终于没忍住,问:“你到底带了多少东西出来?”
“也不多。”敬闲说。
路迎酒狐疑地看了他一眼,然后几秒内,手中又多了一包青豆。
这已经是他收到的第8种零食了。
他说:“敬闲,你是真的厉害。”
“那可不,”敬闲说,“我可是很努力地在让我们两个破镜重圆,我让你守寡已经……”
路迎酒往他背上糊了一巴掌,成功把他的话头拍停了。路迎酒赶紧去看小李和叶枫——那两人正专心研究呢,没注意他俩在讲什么。
他松了口气。
但是敬闲又委屈了:“你看这么多年过去,我在鬼界可是公认的已婚,你户口本未婚,还有一堆人在追求你,我从没有过半点名分,被你渣得明明白白。我现在追求你还要藏藏掖掖,跟偷情没啥区别。”
一说起“渣”这个话题,路迎酒就头疼。
事到如今,他算是理解了在四洞屠宰场时,敬闲为什么要这么要说他渣。
敬闲越想越不平:“名分,我要名分。”他想了想,“你可以暂时不喜欢我,但是我要名分。”
路迎酒说:“敬闲……”
敬闲看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