停顿片刻,又平静道:“我有点难受。”明娆的脸色愈发地白,她突然也变得很难过很难过,红唇轻轻扁起,嘴角向下,眼圈瞬间红了。他们夫妻同心,她与他共情。她有些慌乱无措,不知该如何开口安慰,只能扑进他怀里,急切又焦急。“虞砚……”只能一声一声叫他,带着哭腔。虞砚突然又舍不得了,他自嘲地笑笑,坦白道:“莫哭,我故意说与你听,想叫你更心疼我。”他偏过头,在她耳畔低喃:“我好坏,是不是?”明娆使劲摇头,“你才不坏,是她坏!”虞砚沉默了会,低声道:“老实说,知道了真相我并没有特别难过,反而有些开心。”明娆愣住,撑着他的肩膀起来了一点,盯着他的侧颜。“开心什么?”“因为想起来,我的确是父亲的儿子。”他想起来那个梦的后半段,父亲质问陈琬柔,而陈琬柔给了肯定的答案。“陈琬柔没有必要骗父亲。”男人冷静道,“相反,为了达到她和离的目的,她一定会实话实说。”如若虞砚是陆元崇的骨肉的话,陈琬柔绝无可能放弃掉这么好用的一颗棋子。她没必要去挑别人的儿子做养子,她有了陆元崇的亲骨肉,她的路甚至能更好走一点。但如果虞砚是虞父的孩子,那么他就是最大的累赘。虞父爱子,一定不会把儿子留给她。她只有表现出全部的诚意,才能彻底摆脱他们父子。“我是他的孩子……”虞砚低低笑道,“娆娆,我有父亲。”他在笑,可是明娆的眼泪却唰得出来了。她呜咽着又抱住了他的脖子,“虞砚,你不开心就不要笑了。”“我没有不开心。”“你有,你心里在哭,但是你哭不出来,那我就替你哭。”有湿热的眼泪顺着女孩的脸颊,沾到了他的脖子,又滚落进衣裳里。他的心似是被泡进了一汪热水中,浑身淌过热流,他收紧手臂,把脸埋进了她的颈窝。“难怪我以前会分不清,总觉得她们真的好像,像到我每次看到她,都有一种难以克制的冲动,想去杀了她。”虞砚低埋了头,轻声道。他的确将对“母亲”的恨意转到了太后的身上,他忍不住,冲动来得莫名其妙,想不通,他便不想了,左右他一向不讲道理。原来她们是一个人。原来那些冲动都不是毫无缘由。“以后别再跪她了,好吗?”明娆哽咽着点头,“听你的。”“不过,应该也没有以后了。我带你走,离开这……你愿意吗?”他低声询问,语气中如不再以往一样强势,而是多了几分不确定。他在胆怯吗?在怕什么?怕她拒绝?怕她不同意?她怎么可能不愿意啊。明娆从他怀里挣脱,捧起他的脸,认真道:“虞砚,你不用害怕,你可以自信一点。还记得我说过,我做的那个梦吗?”虞砚抬手,温柔地拭去她满脸泪痕,低低嗯了声。她说的,应该是她被太后杀了的那个梦。“你知道那个梦我是何时做的吗?”“何时?”“在我嫁给你之前。”她哭着,又笑着,“所以你不必害怕我会临阵脱逃。毕竟,我早就知道结局,却依旧选择了踏进喜轿。”“嫁给你,爱上你,这就是我的宿命。”虞砚眼眶微红,颤抖着声音,说了声“谢谢”。老天大概真的显灵了,给他派来了一个菩萨。他一个人的菩萨。第97章 .菩萨怜悯“走之前,杀了我。”……转日清晨,虞砚轻手轻脚下了床榻,换好衣裳,进了宫。他离开时,天才微亮,明娆自然还未醒。六月的京城已是盛夏,早上不热,空气里带着点潮气,还有淡淡的荷香裹挟其中。气息顺着喉管吸入肺中,清沁怡人,叫人心情舒畅。虞砚揣着怀里的东西,心情无比轻松。一想到此行的目的,男人唇畔挂上了一抹浅笑。昨夜明娆睡下后他就在心里默默做了决定,虞砚想,这大概是他随心所欲做的最后一个决定。骑着马来到皇城门口,翻身下马,步行入宫。到思政殿外时,皇帝也才刚起。今日并不是休沐日,但皇帝不爱上朝,加之昨晚他陪着太后看奏折晚了些,所以今天起得晚了点。陆笙枫进入大殿时,虞砚已经喝上茶了。陆笙枫直觉虞砚的心情很好,他有些诧异地挑眉,惊喜道:“阿砚今日好雅兴,怎么想起来找朕喝茶?”年轻的帝王谈笑间从容平和,眉目舒展着,脸上洋溢着见到友人时才有的笑容,似乎完全没有因为上回不欢而散而生出芥蒂。也不知是他当真不在意,还是善于伪装。是什么都不重要,虞砚并不在意他人的喜怒,他今日来是有要紧事要说的。男人漫不经心地抬眸,淡声道:“陈琬柔呢。”直呼太后其名,这天底下也就只剩下虞砚一人敢这么做。听语气,没什么好事。陆笙枫的笑意凝滞了下,不解道:“阿砚今日是来找母后的?”突然的反常叫陆笙枫心生警惕。虞砚是何性格,陆笙枫再了解不过。陆笙枫小时候知道自己夺了人家的母亲后,他还隐瞒身份,偷偷跑到虞砚身边,跟虞砚做了一段时间的朋友。在这后宫艰难生存的那几年叫他早早便成熟了起来,他虽然比虞砚还要小三岁,却也丝毫没有需要人照顾的意识。他只是觉得自己抢了别人的母亲,就该向对方做些弥补才是。于是后来的这些年,他对虞砚总是抱有无底线的纵容,他更像是一个兄长,无奈地纵着弟弟。陆笙枫对虞砚有愧,一直到后来长大成年,发现自己对养母有了不该有的心思,这种愧疚达到了顶峰。这些年,虞砚做什么他都不计较,他总是在这mǔ_zǐ 二人之间徘徊周旋,只希望他们的关系能好一些。虞砚大概是还对他这个帝王有一些尊重,所以他每次诏安北侯进宫,虞砚也是会来的。只不过,虞砚没有一次愿意见太后。虞砚在思政殿做客的次数寥寥无几,偶尔有一两次遇上太后过来,他也匆匆地离开,像是对方是洪水猛兽,避之不及。今日是怎么回事?虞砚竟然主动来找太后?他试探道:“阿砚是有话要对母后说?不如与朕说?也是一样的。”陆笙枫不愿太后生气、难过,他想自己挡在前面。虞砚歪了下头,疑惑地看了眼皇帝,略想了想,说:“也行。”给谁都是给,快点交差,他好早些回家。虞砚掏出一枚铜制的兵符,又从衣襟里拿出几张薄纸,像是什么公文。他一样一样摆在桌上,摆成一排,甚至还有心思将它们对齐。陆笙枫认出来了,脸沉下去,“你这是何意。”虞砚淡声道:“陛下看不出吗,臣要辞官。”陆笙枫看出来了。他目光沉沉,盯着对方看。一时间殿内无人再言语,寂静得吓人。陆笙枫艰难地平复着怒意,绷着下颌,冷声道:“安北侯这是何意。”他没有再用亲昵的称呼,显然是生气了。被他唤作安北侯的男人抬手捏了下脖子,笑了下,云淡风轻地重复道:“本侯要辞官。”陆笙枫的手颤了下,最终还是没忍住,抬手指着他,“你给朕滚出去!”虞砚不走,抱着肩靠上了柱子,懒洋洋地笑道:“是叫臣滚回凉州?回去可以,只不过这些东西要留在陛下这里。”他不是跟人商量,而是通知。他意已决,特来通知太后和皇帝,这差事他不做了。虞砚觉得这事很简单,只要他还统领西北辅国军一日,太后和百官都不会放过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