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谈墨熟悉的感觉。
李哲枫你个混蛋玩意儿……终于肯出来了!
谈墨的脑袋向后一仰,完全失去了知觉。
李哲枫奋力地向外挣扎,那些和他的肌肉神经就快融为一体的开普勒能量纤维被他拉扯着纷纷迸裂。
当混合着燃烧之后呛人味道的夜风涌向李哲枫,他咳嗽了一下,一条腿跨了出来,被能量纤维拽住的肌肉疼得他全身颤抖,但他还是坚持着没有倒下,也没有放开谈墨的手。
直到他完全离开了克莱因之瓶,当最后一丝能量纤维裂开,他因为惯性向前栽倒。
坠地的瞬间,他用力一拽,将谈墨摁进了自己的怀里,用手护住了他的后脑,两人一起摔在了地上。
李哲枫睁大了眼睛,用力地呼吸,他所有的感觉成倍地提升,他听见了远处山谷间的呜呜风声,听见活树林由中心向着四面八方垮塌的声音,他感觉到了地面之下开普勒能量的消失,以及谈墨的心跳。
李哲枫闭上眼睛,胸腔的起伏和谈墨的心跳形成一种共颤,劫后余生的庆幸涌上他的心头,他的眼泪滑落下来。
他想再见谈墨一面,于是谈墨来到了他的面前。
他想继续像人类一样感受这个世界,谈墨为他奋战到了最后一刻。
从小到大,在福利院里一个人在黑夜里抱着膝盖想着自己为什么被父母抛弃的时候,他没有掉过眼泪。
在寄养家庭里遭遇人情冷暖的时候,他没有掉过眼泪。
从地下室里被救出来的时候他也没有哭过。
但现在,他真的很想痛痛快快地让眼泪流干净。
“唔……”谈墨皱着眉头,发出了哼声。
李哲枫这才发现他的双腿已经受伤严重不能再拖了,他咬牙将谈墨扛上了肩膀,走向高炙的方向,将高炙抗向另一侧的肩膀。
高炙闭着眼睛,一边忍耐着疼痛,一边告诉李哲枫飞行器的方向。
当二队的人看到李哲枫的时候,赶紧冲上来帮忙。
高炙身为融合者的恢复能力比普通人类要强,但这一次也是伤筋动骨,躺进了医疗舱。他的背部皮开肉绽,隐隐可以看到脊椎骨。医疗兵都被吓了个够呛。
高炙把医疗兵推出去,“我还死不了,你去看看谈墨……他要是感染了,他的腿就真保不住了。”
医疗兵给谈墨进行了紧急处理,各种肌肽、消炎药、神经保护生物凝胶全部都用上了,但是才半个小时谈墨就疼醒了。
他抓住医疗兵的手,恳求他:“切掉吧……切掉我的腿……回去可以装义肢……”
医疗兵给他用了镇痛剂,却没有任何效果,甚至给他用了麻醉剂。
足够让一头大象睡到天荒地老的麻醉剂也仅仅让谈墨消停了不到半个小时,趴在医疗舱里的高炙吼了出来:“不是叫你给他用镇痛剂吗!为什么他还是那么疼!”
医疗兵不知所措,把药剂储备都翻了个遍,“我们已经没有镇痛剂了!灰塔的救援还需要三个小时才能到达!”
李哲枫紧紧地扣着谈墨的膝盖,不让他继续挣扎,他看着谈墨痛苦的样子,心疼到无以复加。
“是爱德拉之花的神经**素!黑火催化了**素的发作,普通的镇定剂对他没有用处。”
“我不想要它们了!我不想要它们了……李哲枫,让医疗兵切掉它们……啊啊啊啊……”谈墨已经痛到神智不清了,他仰起了头然后用力向后砸下去。
他恨不能自己此刻已经死了。
“他很能忍的,爱德拉之花的**素不至于让他这样!到底怎么回事——”高炙顾不上自己背上的伤,才喷完了药,就打开舱门出来了。
李哲枫一把将谈墨拽起来,紧紧压在怀里,不让他乱动,谈墨的牙关发颤,一口咬在了李哲枫的肩膀上。
“因为他现在的痛苦……是爱德拉神经**素的几倍。”李哲枫一边轻轻揉着谈墨的后脑安抚着他,一边对高炙说。
高炙震了一下,晃了晃差点没站稳。
“陈蔚!有没有什么办法让引擎动起来!灰塔的救援不来我们就自己飞回去!”
陈蔚露出为难的表情:“还有单侧引擎,但里面都是那些蓝色静电微粒熄灭后的残烬,我们没有吸附那些微粒的仪器啊!”
李哲枫低下头,看了看自己的另一只手,“也许……我能把那些微粒吸出来。”
高炙顿了一下,走到李哲枫的身边,掐着谈墨的腮帮要他松嘴,但是比起神经**素的痛苦,高炙就是把他的脸掐爆了,他也不会觉得疼。
“不用了。”
李哲枫单手把谈墨扛了起来,谈墨的眼泪和汗水流下来,浸湿了李哲枫那一侧的肩膀。李哲枫走了出去,站在那一侧引擎前。
高炙也跟着他走了出来,对李哲枫说:“你需要感受你体内开普勒能量的存在。我们融合者的感知力和人类不同,你静下心来体会,就能感受到那股能量存在于你身体的每一个部分,哪怕是最细小的细胞里,它也在活跃着,就像心脏在跳动。”
李哲枫闭上眼睛,如同高炙所说,他感受到了自己确实和从前不一样了。
“将那股力量聚集向你的目标,就像骑自行车一样,你要试着维持自己和那股力量之间的平衡,然后释放出来。”高炙继续说。
李哲枫抬起了自己另一只手,渐渐的那些充斥在引擎里的黑色灰烬微微颤动了起来,李哲枫一点一点走近,那些灰烬就颤动得越发明显,渐渐地就像潮汐一样涌起。
李哲枫向后退,这些灰烬逐渐明亮起来,化作荧蓝色的雾海,被李哲枫吸引着离开了引擎。
陈蔚欣喜的声音响起:“高队——高队——引擎恢复了!我们可以起飞了!”
他们乘坐飞行器,返回银湾市。
银湾市灰塔第一专属医院紧急为谈墨使用了十倍剂量的神经镇痛剂,这也导致了谈墨对这种镇痛剂形成了耐受。
回忆就像被晚风吹亮的烟头,在基地宿舍的窗前忽明忽暗。
洛轻云垂着眼,沉默着描摹着谈墨在那一天所承受的痛苦,他无法想象谈墨因为痛苦而脆弱的样子。
因为他总是那么倔强,骨子里那么骄傲,五年前还是初出茅庐的小子时就能在他面前强忍着常人所不能忍的痛苦装作没事。
“你知道我为什么会从北辰市灰塔调来银湾吗?”李哲枫问。
“为了保护他。”洛轻云说。
“对,为了保护他。我申请调到这里来的前三个月一直跟着高队。是高队教会了我使用自己的开普勒能量。三个月之后,三队的队长阵亡,耿劲柔说我是银湾市辖区内,除了高炙之外级别最高的融合者,他希望我能担任三队的队长。我答应了,但只有一个要求。”
“什么要求?”
“让我去执行最危险的任务。如果有一天我越界了,不要派谈墨来杀我。”李哲枫说。
因为他去执行最危险的任务了,那么谈墨就不用去了。
“我看过他腿上的黑火痕迹。那不是烧伤愈合后的疤痕,那是开普勒标记。”
李哲枫给了洛轻云一个冰冷的目光:“怎么,你以为我留下标记是为了昭告天下他属于我吗?”
“那是为了什么?”
“那是我在他身上留下的‘白驹停隙’。如果我不在他的身边,当他遇到开普勒生物的侵袭,这股力量就会保护他。”
洛轻云顿了一下,捂住了自己的眼睛笑了一下,“李队这是在警告我。”
“是的。如果你真的对他用强,小心被黑火烧伤。”
李哲枫从洛轻云的身边走过。
洛轻云低下眉眼,笑了笑说:“这亲友团还真是强大。”
当洛轻云回到他和谈墨的双人寝室时,谈墨立刻闭上眼睛放缓自己的呼吸。
他不晓得洛轻云出去做什么了,但总觉得在这家伙回来之前要是睡熟了,是一件挺危险的事情。比如洛轻云刚回来的那个晚上,不由分说就把谈墨摁住一阵乱亲,差点没断气。
这种经验,上一次谈墨太慌了,长那么大第一次有这么狠的体会,要不然……一二三四再来一次?
洛轻云依旧悄无声息,要不是轻微的关门声,谈墨还真发现不了这家伙回来了。
神经紧张了起来,谈墨用力地去分辨洛轻云走向什么方向。
还好,是对面他自己的床。
洛轻云像是在床边的椅子上坐下,好像在脱衣服,这是要睡觉了啊。
谈墨微微呼出一口气来。
谁知道整个房间又安静了下来,不会吧,难不成洛轻云这家伙躺下的时候都能一点声音没有?
这就像是另一只鞋落地的声音半天不响,这还叫人怎么睡觉?
谈墨在心里默数,从一数到了一千,还是没有动静,看来是真的睡下了。
哎呀,这个姿势躺得有点累了,换一个吧。
谈墨才刚一转身,正要睁眼看一下对面的洛轻云,赫然惊觉这家伙就坐在自己的床边!
靠!又来!
谈墨的后脑勺紧紧贴着枕头,严阵以待地看着洛轻云,好想咽一下口水,但总觉得那样会显得势弱,于是谈墨继续保持面无表情盯着对方的样子。
洛轻云这种长相,越是光线微弱的地方就越是能有一种琢磨不透的美感,盯得久了,谈墨没来由产生一种自己也会越界的危机感。
“你是有大半夜里坐别人床边的瘾吗?”谈墨抬了抬下巴,用带了点挑衅的语气问。
洛轻云面无表情,当他连伪装出来的善意笑容都懒得展现的时候,危险感就会成倍递增。
“我没有坐别人床边的瘾。”洛轻云的手伸向谈墨。
洛轻云越是对这双手的能力控制自若,谈墨就越觉得紧张,因为一旦自己产生了什么特别的感觉,又或者被洛轻云带去了某个精神世界,谈墨可以确定洛轻云绝对、绝对、绝对是故意的。
洛轻云的指尖沿着谈墨的眉骨划过,说了句:“你真他妈的好看。”
谈墨的心脏像是被捏了一下,特别是在这样安静的夜里,洛轻云用低哑却又有几分清冷的声音说出这句话,简直比他那双手的攻击力还要强。
“是吗?”谈墨笑了一下,“长相天生的,谢谢母亲给的好基因。你也不赖。”
洛轻云的指节沿着谈墨的鼻梁来到他的鼻尖,很轻地刮了一下。
“我和你可不是一个级别的。”洛轻云说。
“那是……你绝对灰塔第一美男子。”谈墨虽然不甘心,但还是得承认。
“不……我是说,你顶多觉得我还不错,但我却为你神魂颠倒。”
洛轻云的声音很平缓,理性至极地对比,得出“神魂颠倒”这个感性的结论。
谈墨却感觉到了自己的血液全部都往心脏里泵,他僵着手指扣紧,连大气都不敢出。
“我也为我自己神魂颠倒。洛队,很晚了,我们可以明天再聊……”
洛轻云的指腹已经落在了谈墨的唇上,看似轻柔地分开,谈墨立刻转过头去,但是洛轻云转而掐住了他的脸又掰了回来,明明强势可力量却恰到好处,没有让谈墨觉得疼。
“谈墨,我觉得很不公平。”
“什么不公平?”谈墨完全摸不着头脑。
“有那么多人愿意为你抛头颅洒热血,极尽所能保护你。他们甚至不息分散自己的能力也要在你的身上留下标记,好在最危机的关头震慑你的敌人。”
“你到底在说什么啊?什么标记?”
谈墨忽然很想问刚才大半夜的洛轻云上哪儿去了,被什么给刺激到了?
洛轻云的指尖点在谈墨眼角的红色小疤上,“这里,是周叙白留给你的标记。”
谈墨觉得洛轻云真的不可理喻,“这不是周队留给我的标记,而是我被鸿蜮的神经线戳伤了眼睛的伤疤!”
洛轻云微微摇了摇头,他的视线顺着谈墨的下巴勾勒着他喉结的线条。
“还有你小腿上的是李哲枫留下的标记。”
谈墨推了洛轻云一把,洛轻云很坦然地向后仰去。
“这是我他妈被黑火烧了的伤疤!烧我的不是李哲枫,是一棵叫‘海斯提阿’的活树!”
洛轻云还是摇了摇头,不紧不慢地说:“可我却没能在你身上留下任何记号。”
谈墨倒吸一口气,洛轻云眼底的那一丝被压抑着的情绪就快迸出来了。
“你……”
你想干什么?
谈墨甚至不敢问出这句话来,因为洛轻云给的答案一定不是自己想听的。
“你可以不乖……也可以使坏,但除了我……你谁也不能爱。”
洛轻云吻了下来,那是一个毫无挣扎余地,狂风骤雨的吻。
谈墨的膝盖屈了起来,整个世界只剩下洛轻云的气息。
他的手指被对方扣紧,指节咯咯作响简直要裂开。
有一股力量顺着这个吻冲进了谈墨的血脉,强而有力地涌入他的心脏,在他的心室里横冲直撞,渐渐地谈墨觉得自己的每一个细胞都像是被这个力量包裹了起来,他的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洛轻云的味道。
但是洛轻云却猛地放开了他,房间里的温度变得很高,谈墨的身上起了一层薄汗,洛轻云像是随时会更猛烈地亲上来了。
“我也留了个标记给你。”
谈墨因为缺氧还在发懵。
标记……什么标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