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就发生在一个眨眼之间,楚照流甚至没来得及回头去看谢酩的情况,麻木地伸手抚了抚小凤凰,确认小家伙只是昏迷过去,才扭头想去看谢酩。谢酩的嗓音却在身后响起:“照照,不要看我。”楚照流喉间一哽,活像吞了块铁:“……你怎么样?”“无妨。”谢酩的声音一如既往的平淡无澜,轻描淡写道,“受了点伤,吐了点血。”楚照流的杀心在这一刻再度拔高一层。他抬头看去,却见堕仙仿佛怀念一般,轻抚着巨大的青铜门。察觉到视线,堕仙慢悠悠地回过头,扬了扬手中的东西:“还得多谢这小家伙,主动前来送钥匙。”竟是啾啾体内的灵珠!堕仙对杀了小凤凰压根就没兴趣。方才的对峙,他不过是想趁机将灵珠从啾啾体内取出来罢了。楚照流心头发沉,堕仙活了上万年,看着他们长大,太过清楚他的每一个想法、会做什么了。唯独对谢酩不够了解,会吃点瘪。仙门要被打开了。尘封了万载的仙门之后是什么?是什么让仙界的人万年也没有再打开过仙门?楚照流轻吸了口气:“堕仙,你要打开仙门,就不怕招来一群仙人,先一步将你杀死吗?”堕仙一字一顿道:“我有何惧?”话毕,他将灵珠嵌进了青铜巨门的中心。五把仙门之匙齐聚在此,古老的大门得到召唤,一阵震天撼地的轰隆声后,传闻中连通着仙界的大门终于缓缓打开——大门之后的景象,却让楚照流看得一怔。他曾用楚千湫的眼睛看过仙界的一切,仙苑高阁,金碧辉煌,灵力充沛,连地上的杂草都是在人间难求的仙葩。而眼前的景象,却与他印象之中完全不同。仙门之后,不是仙气缭绕的仙界。而是一片死气沉沉的战场。而那些曾存于仙界的仙君,无论好坏,俱已成一抔烟沙,无声消弭在了天地间。仙界早就成了一片死地。五把仙门之匙在人界经过无数次周折轮转,即使有几把再归回守护之人手中,断代的传承也早已让人忘了它的作用,直至此时,才被堕仙集齐打开了仙界,揭露了真相。这就是为何万年以来,再无飞升之人的缘由。出乎所有人的意料。连堕仙也愣在了仙门之外。他在浩劫中醒来之后,怀着恨意,花费几百年接好浑身的骨头,又花费百年才重新结丹,一步步地,从遥远的过去走到现在,皆由一腔恨意支撑。而现在他突然发现,他所痛恨的一切,早早就消失了。无论是那些拒不开仙门之人,还是折毁他一身根骨,将他打下仙界的人。在打开仙门之前,他以为仙界之人不过是再一次选择了龟缩在仙门之后。堕仙扶着仙门,一瞬不瞬地望着仙门之后的一切,不知过去了多久,他的肩膀细微地抖了起来。抖动越来越大,到最后,他竟然大笑起来:“都死了啊!”听着堕仙状若疯狂的大笑声,楚照流回过神,擦了把唇边的血迹,小心翼翼地揣好啾啾,喃喃道:“他是不是要疯了?”谢酩也平复好了伤势,掐了个障眼法,遮去自己身上的血迹,上前一步:“他早就疯了。”鸣泓剑感受到主人的召唤,应召飞来。堕仙回过头,脸色彻底阴沉下来,冷冷道:“死了还不够,烧得干干净净才好。”楚照流摇头:“你不过是因为发现自己恨成了一场空,不甘罢了,何必如此?人间的大好光景,没理由要被你拿来陪葬。”堕仙恍若未闻,倒提着黑剑,一步步朝两人走来。三人所在的方圆百里,草木尽摧,山石崩毁,而更远处,蔓延的火势愈演愈烈。就在此时,一点黑点从远空飞快靠近。是骑着白狼王赶回来的褚问。堕仙的脚步微微一顿。“师尊……”褚问在猛然爆发的烈火之中也受了伤,咽下了喉间的血,紧紧盯着堕仙,“罢手吧。”堕仙缓缓扭头,冷锐的眸光落到他身上。楚照流的眼皮猝然一跳:“师兄,快躲开!”下一瞬,堕仙竟然舍弃了攻击楚照流和谢酩,一剑斩向了褚问!玄影怒吼一声,载着褚问躲开,仍是不可避免地被剑气削到,雪白的皮毛上顿时漫出了血迹,皮肉尽绽。褚问不得不提剑相迎,咬牙道:“师尊,既然要杀我们,何必将我们留到现在?!”“何必?”堕仙冷笑一声,“看你们这副痛苦的模样,不是很有意思?”楚照流和谢酩的剑气也至,三人虽都不在巅峰,但堕仙也受了不轻的伤,即便如此,以一敌三,竟也不落下cutexx风。楚照流能察觉得到,体内的药效又在衰退了。一旦药效彻底消失,他会有段后继无力的空档,现在谢酩受了重伤,他和褚问很难挡住堕仙。他咬了咬牙,正准备强行再度冲破封印,一声剑身穿透肉身的细微声响陡然钻入耳膜。天地间风声都仿佛静止。楚照流与谢酩同时停了手,愕然看去。褚问手中的不春剑,竟然直直刺穿了堕仙的胸膛。褚问脑中也有了一霎的空白,脑中跳出了一个苍白的认知:不春剑,是师尊亲手为他铸造的剑。师尊往不春剑里加了什么?他的唇瓣颤抖着,手上却不再有丝毫犹豫,将剑往下压去!褚问持着黑剑的手一颤,染血的手指松开,漆黑的长剑从空中坠下,落在了山林之间。他拽住不春剑,朝着褚问微微一笑后,携着那股力道,再次往自己心口中一送!沙哑的嗓音同时低低响起:“问儿……”褚问的眼眶通红,眼前模糊了一瞬,再清晰起来时,“堕仙”的面容已经不似此前那般冷酷,唇边反而带了一丝柔和的笑意。楚照流才被堕仙骗过一次,但看着这个笑容,陡然明白过来。这才是真正的师尊。褚问的嘴唇艰难地启启合合数次,才寄出一声残破的:“对不起……师尊,对不起……”“不,你做得很好。”扶月仙尊的笑意里带有怜惜与安慰,心口插着一把剑,态度却很从容,“这千百年来,我与他不断争夺着身体的主控权,直到不久前,恶念再次侵袭而来,我被压制在他心底,再也抢夺不到控制权。”他含笑望了眼谢酩:“多亏了谢酩在心境中创伤了他,我才有机会重新露头。”谢酩静默片晌,点了下头:“堕仙死了吗?”扶月仙尊道:“没有,待我死后,那股残存万年的恶念会重新控制这具身体,到时候就交给你们了。”楚照流哑声道:“二师兄懂得许多保存神魂之法,师尊,你再等等,等二师兄来了,他会想办法将你和堕仙分开……”“哈哈,”听到楚照流的话,扶月仙尊愉悦地笑起来,“小照流,你那么聪明,怎么也会说这种糊涂话?”笑起来时连动心口,剧痛牵连得扶月仙尊不可避免地蹙了下眉。褚问蒙了一下,就想将剑抽出来。却被扶月仙尊轻轻按住了:“那柄黑剑,是我曾今的佩剑,被无数怨念侵染之后,成了那般模样,我在铸造不春时,将它曾经折断的碎片加了进去,所以不春剑能刺入我的心口,也能暂时保我清醒,别拔出去,拔出去师尊就得先走一步了。”扶月仙尊的语调很轻松,甚至带有几分揶揄。在场却没人笑得出来。扶月仙尊又低头看了眼被削得惨不忍睹的扶月山诸峰,摇头道:“等会儿你们换个地方打吧,再在这儿打下去,恐怕回头整个扶月宗都得搬迁了。”见三人都一直没吭声,扶月仙尊也放弃了让他们都轻松点的不实际想法,伸手摸了摸褚问的脑袋:“褚问,听好。”褚问苍白的唇瓣动了动:“……是。”“今日我将宗主之位正式传与你,从今往后,你就是扶月宗的新任宗主,务必带领宗门再行兴盛,传世百代。”扶月仙尊道,“小照流与谢宗主,即是见证人。”按照正式的传位仪式,此刻应当宴请百家,于扶月大殿之前,当着数万弟子之面,在庆贺声中,由扶月仙尊将宗主扳指交给褚问。然后褚问对扶月仙尊行大礼,以此结束。但眼下,显然不可能再举行那样的仪式。褚问闭了闭眼,倒退两步,深行大礼,一字字艰涩而坚定:“弟子,谨遵师命。”楚照流与谢酩不声不响地也行了一记大礼。连在旁边舔舐伤口的玄影也看过来,沉默地望着这一幕。扶月仙尊牵了牵唇角:“君衣有那位陆少门主作陪,小照流有谢酩,你是师尊最放心,也最不放心的弟子……哎,这么说来,我果然料事如神,两桩喜事啊。”他又笑得一阵心绞痛,连忙停下来,望向谢酩:“还有一事,我得向你道歉。”谢酩知道扶月仙尊指的是什么。他平平淡淡道:“我分得清,不必道歉。”流明宗被屠一事,是堕仙带着妖族下的手,而非扶月仙尊。或许堕仙与扶月仙尊本是一体,难分难解,但若是托付错了恨意,岂不就和堕仙空恨一场一般可悲。扶月仙尊笑了笑:“好,那小照流便交给你了……小照流,玉扣之中,藏着有你想要的,回去再打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