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使此事是仙界的错,谢雲也不可能眼睁睁看着他颠覆了仙界,这样倒霉的不仅是仙界,还有已经摇摇欲坠的人界。那是场旷世之战,整个仙界都被波及得震了三震,山川倾覆、海潮奔涌,最终以洛江雪的落败为结局。打完这场,同楚千湫一样身负旧伤的谢雲也陨落了。洛江雪被废掉修为,扔下了仙界。而后不久,就是因平衡彻底被打破而导致的灭世之灾降临,无论人仙妖魔都死伤无数,尤其是失去了几个上仙的仙界。仙门从此彻底关闭,五把仙门之匙下落不明。而失去了修为,被废掉根骨的洛江雪也死在了那场灾难中。在洛江雪身死的一瞬,楚照流的意识再次被剥离出来,在眼前的景象彻底模糊之前,他看见原本身死的洛江雪又睁开了眼。那双眼底最后一丝仁慈也无,只剩滔天的怨毒。楚照流感觉自己仿佛又过了两个人生,疲惫至极地睁开眼。神魂归位,他依旧待在极北之地的冰窟之中,精神还有一丝恍惚。肆虐的寒蝶已经消失,谢酩挺拔的身影就挡在他身前。燕逐尘惊喜不已:“醒了?太好了!”谢酩闻声,略微侧了侧首,但并未回头。楚照流眨了两下眼,扭过头,发现褚问也躺在地上,不知道在做什么梦,看起来似乎并不痛苦,但也还没醒来。啾啾的化身与白狼王也挡在前方,而对方传来一声若有似无的低叹:“白狼王,不过叫你去做个戏,没想到你会当真背叛我。”白狼王喉间发出威胁的低吼:“我说过了,狼族是最团结的族群。”褚问在他身后,那他就挡在褚问身前,如果前面为敌的是楚照流几人,那他就以楚照流几人为敌。简单而粗暴的逻辑。楚照流脑子发沉发昏,揉了揉额角,声线有些哑:“我昏了多久?”燕逐尘紧张地看着他:“不到三刻。”楚照流点了点头,杵着剑站起身,上前与谢酩并肩。谢酩依旧盯着堕仙未动,嗓音微紧:“如何?”“没事,只是做了两场梦。”楚照流朝他摇摇头,看向前方的人。谢雲评价过洛江雪,性子极左,要么就是极善,要么就是极恶。他能为了人界,以三分的可能举全族之力吞食浊气,是他的善。真正的“洛江雪”,明明含恨而亡。万年前的那场天灾之后,天地间生灵死了十之八九,恐怕是飘荡在人世的怨魂与洛江雪的余恨交织,才生出了眼前这位“堕仙”,是为极恶。他们在神宫中见到的那面问罪墙,只是仙界的一块遮羞布罢了。楚照流向来很能说会道,然而此刻嗓子眼却被什么堵住了一般——他也算亲身经历了堕仙的一段人生。他该称呼面前的人为什么?片刻的静默之后,楚照流一字一顿叫:“洛、江、雪。”“哦?看来你看到了许多啊。”听到这个名字,堕仙的眼褶微弯,状似很温和:“如何,理解我为何要这样做了吗。”楚照流点了下头:“你恨世人,更恨仙界,换我,我也恨。”听到后面半句,堕仙微挑起眉:“所以,你待如何?”“我能理解,但不赞同。”楚照流举起了剑,容色冷峻,嗓音冰冷,“所有的一切,万年前就有所了结,如今你想拉着整个人界,因你的余恨去死,你就该死。”玄影听得满头雾水,左看右看,见两人都没有出声解释的意思,忍不住开口:“哎,容我问一句,你看到了什么?洛江雪又是谁?你的名字?万年前发生了什么?你们这样自顾自对话,很不尊重我们这些什么都不知道的人哇!好歹我们也是在场的人,先把前因后果说说呗?”聒噪得很。堕仙没搭理他:“没得商量了?”楚照流也没搭理玄影:“显而易见。”堕仙背负着双手,并不生气,只是有些惋惜一般:“你的性子,与你那位先祖真是十分相似,可惜了。”这是大战来临前的平静。楚照流肩背紧绷着,略吸了一口气:“我只有最后一个问题了。”堕仙微微笑了,他笑起来时,与扶月仙尊一模一样,仿佛他们不是生死相向的敌人,而此刻是在给他们师兄弟解疑答惑:“你也可以多问几个。”毕竟等死了之后,就没机会再问了。楚照流张了张嘴,胸腔中充斥着无数疑问,还没等他开口,身后突然传来道沙哑的声音:“为什么,要收我们为徒?”一直显得十分从容不迫的堕仙笑容忽然滞住。褚问不知何时醒了,在燕逐尘的搀扶之下站了起来,一步步走上前,昔日的温和沉稳消散无踪,眼眶通红地盯着那道熟悉的身影。他敬仰、尊崇、信赖无比,将他从死亡的深渊中拉回人间的师尊。楚照流略感吃惊。即使还被万年前看到的一切影响着,在面对堕仙时,他依旧提着十二万分的警觉,毕竟在无数次的吃亏之后,他很明白,堕仙是一个相当善于演戏布局、狡诈又冷血的人。方才的一来一往间,堕仙都温和而耐心地回答着他的问题,笑得如同往昔。但那就连玄影都看得出来,并非真心实意,笑意从未到达眼底。可是在褚问发问时,堕仙的面容上一瞬间的凝滞却不似作伪。或许是褚问半妖的身份,曾触动过他分毫,让他想起了自己?堕仙面上的异色也就那么一瞬间,短得近乎让楚照流怀疑是看错了。他直视着褚问,依旧保持着柔和的笑意,话音却无比冰冷:“哦?你问这个啊,收养你们为徒的人不是我。”“——他已经死了。”第86章堕仙的嗓音如同笼罩着一层薄薄的冷雾,虚无而缥缈:“你们所念的所谓扶月仙尊,不过是我的一缕杂念罢了。”此话一出,楚照流反而笑了:“哦哟?堕仙阁下,我大师兄不过问你一句话,你怎么说了这么多?这实在很不像你啊,还是说,这也是你的算计?”堕仙面上的笑意彻底淡去,盯着楚照流的眼底流露过几丝杀意。眼前这个堕仙,是由无数怨念与洛江雪对仙界的恨意交织而成,是洛江雪,也非洛江雪。堕仙口中的“他”,或许就是洛江雪。看来堕仙很厌恶自己的余念。恐怕这些年,要杀他们害他们的恶是真。护他们爱他们的情,也是真。楚照流紧紧盯着堕仙的脸,想要看到一丝半毫的动容。他被拉去见证了万年前的一切,堕仙没有必要这么做,让他见到那些的,一定是师尊!他并没有如堕仙所言,已经被抹除。白狼王说的“堕仙遇到些麻烦”,恐怕就是指师尊。褚问失神了片刻,轻声问:“若是如此,方才为何不干脆杀了我与小师弟……你现在到底是谁,是师尊,还是堕仙?”堕仙的面色忽然微变,摇摇欲坠般后退了一步。机会来了!楚照流向谢酩微微一瞥,眼神相触,不必多言,就明白了彼此的意思。谢酩身形一晃,已出现在堕仙身后,楚照流身法飘逸,也眨眼就近至身前,俩人一前一后夹击,包抄了堕仙的去路,同时出剑。堕仙晃神了刹那,反应极快,闪身避开了两把剑的致命一击。但鸣泓剑与无名剑仍然贯穿了他的身躯。那一瞬间的恍惚已经褪去,堕仙不怒反笑:“好得很啊,真是我的好徒弟,也会用这种小把戏了。”楚照流微笑着,恭维道:“你教得好。”下一瞬,一股磅礴的灵力滚涌而出!那种灵力比修士吐纳的灵力要更纯更盛,与楚照流附在楚千湫和洛江雪身上时体验到的“仙力”近似,非人力所能达。俩人被振飞出去,谢酩手疾眼快,捞住楚照流,将他虚虚挡在怀里,低了低头:“照照?”楚照流呛了一下,唇角溢出浅浅血迹,深吸了口谢美人身上的冷香,顿感自己又充满了力量,摆摆手:“无碍。”“你们俩人的剑……果然如此。”堕仙神色莫测,伸手沾了沾身上的血迹,半眯起眼:“灭世之灾后,五把仙门之匙丢失,有几把被寻回,我还以为谢家那把也丢了,如今看来……我沉睡的时候,他为了阻止我,还真是干了不少事。”“哦?”楚照流随手抹去唇角的血,“你的意思是,流明宗的仙门之匙是师尊偷的?”“不错。”堕仙淡淡道,“他趁我沉睡之际,偷走了仙门之匙,但仙门之匙无法毁掉,他便将剑折断,抛入了不同的秘境,然后抹除了自己的记忆。没想到,其中一半会被谢酩带回去铸成鸣泓剑,另一半被你父亲找到,铸成了你这把无名剑。”谢酩垂眸看了眼手中的鸣泓剑。此前他已经有了几分猜测,如今被堕仙证实,倒也没有太大的惊讶之意。上次他们意欲钓出堕仙,铸造假的仙门之匙时,鸣泓剑就吵个不停,意见很大,八成是剑灵臭屁,觉得假剑不配。无名剑是楚照流的佩剑,常年带在身边,难免沾染彼此的气息。鸣鸿剑灵会那么亲近楚照流,想必也有这个缘由。楚照流恍然大悟,拱了拱手:“您还真是有问必答,那我能再问个问题吗?”堕仙看上去已经没有什么耐心了,但还是冷冷回了一声:“说。”“极北之地的仙门之匙,你找到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