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这次,是个年轻的女声,“哥,你别听我妈的。”
是丛雀,梁弋大姨的女儿。
丛雀比梁弋小五岁,却是他们这一辈里年纪最近的两个,所以关系要更好些。
那件事情发生后,因为梁母的小妹妹也牵扯了进来,所以梁弋和梁母这边的亲戚来往渐少,只有丛雀和他的关系没变。
“哥,你打算什么时候回来?我去接你。祭拜过小姨和姨夫后,我请你吃饭。”丛雀的声音微微抬高了些,像是想要带动梁弋的情绪一样,“我现在读研究生,可是有国家发低保的人,请你吃顿饭绰绰有余。”
“你这丫头。”梁弋无奈地笑了一声,他搓了搓指头,又叹了一口气道,“外婆身体还好么?”
丛雀顿了顿,声音重新低了下去,“外婆今年进了一次医院,不大好。”丛雀的声音里是掩不去的难过,“哥,你别听我妈的,今年我想法子,让外婆晚一天或者早一天去祭拜,这样,你就不用和芳姨对上了。”
梁弋嗯了一声,“我还有一件事儿要处理,处理得差不多了就回去。”
丛雀嘟囔了两声什么,梁弋正要开口再说些什么,却听见原本安静的电话里传来了有些尖利的女声。
“丛雀,你是不是再和那个害人精打电话——”
“哥,先不说了,回头我再联系你。”丛雀慌慌张张地挂断了电话,像是想要把那个人的咒骂拦在掐断的电话这头一样。
而丛雀刚刚挂断电话,便被刚刚闯进房间的人掐住了手腕,“丛雀,把电话给我。”
梁芳的头发披散着,双目赤红,一双手死死握住了丛雀的手腕,力道像是要把丛雀的手腕掐断一样,“把电话给我!”
“梁芳,你对着孩子撒什么气!”丛雀的母亲拉住了梁芳,将丛雀拉到了自己的身后。
只是丛雀的手腕上,仍旧叫梁芳拉出了一道红痕,手背上,也被梁芳的指甲挂了长长的一道血印子。
“芳姨,我哥这些年还不够尽心吗?!”丛雀甩了甩手,胸膛微微起伏着,眼眶通红。“小念的事情,我们都很难过,可是哪里怪得到弋哥呢?事情发生后,哥书都不念了,到处打听小念的下落。芳姨,梁弋他不是加害者,他也是受害者!”
梁芳死死盯着丛雀,眼珠子恨不得从眼眶跳出来,“如果不是他过生日,小念怎么会跟着姐姐姐夫回来!如果不是他要过生日,姐姐姐夫也不会在家里!”
“别吵了,阿芳。”丛雀的母亲打圆场道,“妈在二楼呢,让她听见了,又该不舒服了。”
“还有你,也少说两句,回自己房里去,少掺和大人的事儿。”丛雀的母亲转过头,瞪了丛雀一眼。
丛雀抿了抿唇,又甩了甩手,离开了房间,径直朝着自己房里去了。
等安抚好自己的妹妹,丛雀的母亲才上楼去找丛雀。
丛雀仍旧气鼓鼓地坐在桌前,梁红停在了桌边,伸手拍了拍丛雀的肩膀,“我知道你和小弋从小玩儿到大,所有的孩子里,你们俩关系最好,可是小念丢了,你芳姨心里不好过,你别顶撞她。”
“哥心里就好受了吗?”丛雀头微微垂着,放在桌上的手攥紧了,指甲狠狠嵌入了掌心,“妈,你也不是不知道当年现场是什么样子,哥难道就不难过吗?”
梁红叹了一口气,她轻轻顺着丛雀的头发,“丛雀,人活着总要有个念想。”
“你芳姨只有靠恨着小弋,才能强撑着活下来。”
“我们总要多替活人考虑考虑不是吗?小弋很坚强,又是个男孩子,只能委屈他了。”
丛雀红着眼抬头看向梁红,她动了动嘴唇,却什么都没能说出来。
电话挂断后,梁弋又独自在街尾站了很久,久到身子有些发僵,他才动身朝着“一家民宿”走了过去。
骆成已经回房里睡去了。陈青正在收拾前台的桌子,眼里难掩喜意,见梁弋回来,手上动作一顿,“小弋回来啦?蒋老板和你说了些什么?”
梁弋接了一杯水,一饮而尽后转头看向陈青道,“蒋老板和我说了他的事儿,我决定晚上去澜沧江边看看。”
陈青闻言连连点头,“是,是去看看,且不论结果怎么说,总要试试。”
和陈青说过后,梁弋提着自己少得可怜的行李,独自上了车。
陈青跟在后面拦他,“明儿开业,你怎么也要在啊。”
梁弋笑着拒绝,“无论今儿有没有进展,我也该回梁州一趟了。”
陈青站在原地,心里算了算,的确快到时间了,她也不再阻拦,只满脸担忧地看着梁弋道,“小弋,那你路上小心,万事不要逞强,二楼的房间我一直给你留着啊。”
梁弋点了点头,同陈青道过别后,将车子驶出了民宿的停车场。
帕镇不大,开着车很快就出了镇子。
梁弋将车子停在了一处缺口,沿着缺口处向下,便是浑浊湍急的出水口。
雨季,水量大,搅得江底的淤泥不宁,江水混在一起,看上去,像是一锅被人戳得稀烂的米粥。
缺口边,除了梁弋的车子,还有四五辆吉普车。
梁弋没有下车,而是熄了火,一错不错地盯着江边弯腰松骨的几个人。
江边的男人掷出了手中的石子儿,石子儿顺着翻涌起白浆的江边滑了出去。
他身边的女伴见状欢呼两声,凑上前,在那男人的脸颊一侧落下一吻。
又是一阵欢呼笑闹声。
梁弋收回视线,他将座椅放平了些,闭目养神。
耳边一直传来激流冲撞石头的声音,唰唰,唰唰,搅得梁弋脑浆发乱。
也不知过去了多久,梁弋再睁开眼时,先前在江边玩闹的人已经不见了,停在旁边的车也都开走了。
四下静籁,即便是开个车门动静都像是要顺着江水传遍全世界一样。
天已经有些发黑了,梁弋在车边停了一会儿,才从口袋里摸出了那张黄纸。
几乎是在他摸出黄纸的瞬间,刚刚还有两分亮的天一下暗了下来,连带着一明一灭的星星也逐个消失不见了。
梁弋捏了捏手中的黄纸,四周的风变得大了起来,黄纸被风吹得飒飒作响。
梁弋抬眸看向身侧的澜沧江。
这份几乎要将梁弋吹倒的风,没有在江面上掀起半分波澜。
而在江天相接的地方,一艘篷布小船轻晃着,朝着梁弋站着的方向缓缓摇来。
那艘篷布小船看着远,可很快,便离梁弋极近了。
他微微眯起眼,看向站在船头的人。
船头的女人长发散落,穿着一身鲜红的长裙。
——倒是很像故事里,女鬼的装扮。
但梁弋知道,没有人会把面前的人和女鬼联系起来。因为那女人生得极美,就算夜色浓重,也挡不住她张扬的,如同陡峭崖壁上海棠一般的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