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都不必想、每日同顾朝朝待在一起的日子固然快乐, 可为了长远考虑,还是不能过度沉迷。沈暮深‘养伤’小半个月,在皇上病倒后的第三天, 还是结束了这段无忧无虑的时光。一大早,顾朝朝被轻微响动吵醒,挣扎着睁开眼睛后,就看到沈暮深已经穿戴整齐, 似乎准备出门。她愣了愣,不由得坐起身来:“你要上值了?”“歇了这么久,也该去了。”沈暮深垂眸看向她。他起得太早, 外头还蒙蒙黑,屋里也极暗。他怕打扰她休息,所以没有点灯,没想到还是将人吵醒了。“时候还早, 你再睡会儿。”昏暗的室内, 他说话极为温柔。顾朝朝抿了抿唇:“我怎么睡得着。”这小半个月里,皇上必然被前朝后宫的事折磨得不轻, 现在他突然去上值,皇上可能会为了大局不敢对他如何,也可能会不管不顾要惩戒他。虽然后者可能性不大,可这种老糊涂的昏君一向不按常理出牌, 她也不敢保证沈暮深这次去,会一点事都没有。即便是没有充足的光线,沈暮深也看清了她脸上的担忧,停顿片刻后扬唇:“他不敢对我如何。”顾朝朝蹙了蹙眉。“如今, 朝臣已经开始请立太子了。”沈暮深这段时间虽然不在前朝后宫走动,可并非对外界一无所知。只要他愿意, 他便可以有无数双眼睛和耳朵。顾朝朝瞬间就明白了。这老昏君十二三时便开始玩女人了,一早就亏空了身子,这么多年纳了不少后妃,也生过几个孩子,可劣精出生的孩子都体虚多病,没一个活到成年的,如今老昏君七十有余,却连一个孩子都没有。若立太子,便要从皇室子嗣中挑选一个,可惜他越老越多疑,生怕非亲生的孩子做了太子后,会为了权力要他的命,所以宁愿将朝中之事交给沈暮深一个宦官,也不肯立太子辅佐自己。毕竟宦官权势再大,也不过一个后宫的奴才,太子却是不同,那可是真正的主子,还是会被群臣拥护的主子。“所以他不会对我怎样,”沈暮深说完,看到她微张的红唇,手指突然泛起点点痒意,然而他没有伸手碰她,而是不动声色地捻了两下手指,“你别担心了,且再睡会儿。”顾朝朝乖乖点了点头。沈暮深扬唇,这才转身离开。顾朝朝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叹了声气重新躺在床上,木愣愣地盯着房梁发呆。沈暮深方才说的那些话确实安抚了她,可也勾起了她新的担忧——沈暮深如今风光,是因为皇帝离不开他,可若有一日皇帝突然死了呢?他是不是就无所依靠了?如果任务能在皇帝死之前结束还好,可一旦皇帝死了任务还没完结,那不管是她还是沈暮深,恐怕都难逃一死。想到这里,顾朝朝彻底没有了睡意,正要起床时,门外突然传来两声敲门声。“主子,掌印大人派人来了,说皇上没有动怒,请主子放心。”顾朝朝没想到他还会特意派人告知她,顿了顿后轻笑低喃:“这才多久,恐怕也刚到地方吧。”想来是为了让她安心,所以没等见着皇上就派人来了。另一边,寝殿中。皇上斜躺在床上,看着突然出现的沈暮深冷笑一声:“病好了?”“回皇上的话,好了。”沈暮深神色淡定,仿佛是真的养病归来。“朕从前倒不知道你这般尊贵,不过是跪了两个时辰,便一病不起了,”皇上这些日子被折腾够呛,一看到他便控制不住的恼火,“这段日子想来你很是清闲吧?”“奴才不敢。”沈暮深垂下眼眸。他油盐不进任凭嘲讽羞辱。皇上骂了几句后也觉得没劲了,便呵斥他去处理堆积如山的奏折。沈暮深应了一声,直接在一侧桌前坐下,低着头开始一本一本批阅奏折,遇到上奏立太子的,便单独放一处,放着放着就成了高高的一摞。皇上睡了醒醒了睡,再次睁开眼睛时,就看到沈暮深手边厚厚一摞奏折。他眼皮一跳:“这些都说的是什么?”“请皇上立储。”沈暮深回答。“他们想得美!”皇上顿时急火攻心,突然剧烈咳嗽起来。一旁服侍的宫人连忙上前给他拍背,沈暮深也跟着站了起来,却没有上前服侍。皇上咳过一阵后,再次看向他:“将这些都烧了!”“是。”“等等!”皇上又叫住他,“记下都是谁的奏折,求立的又是哪个储君,朕倒要瞧瞧,朕还没死,谁敢觊觎朕的江山!”“是。”他说什么沈暮深便做什么,安安静静的没有半点异议,像一个合格的工具人。皇上看着他,心气稍微顺了些,接着想到那日惊鸿一瞥的女人,眉头又皱了起来。他彻底陷入了挣扎,若是不管不顾强要那个女人,只怕沈暮深日后不会再为他所用,若不要……他这段时间,连梦里都是那张脸,叫他就这么放弃,他如何能甘心?皇上盯着沈暮深看了许久,眼底闪过一丝犹豫。沈暮深继续翻看奏折,一直看到傍晚时分才结束。皇上知道如今想要不立太子,便要向群臣证明自己还能处理国事,沈暮深于他而言至关重要,不能压榨太狠,于是等他一放下奏折,便淡淡开口:“时候不早了,你身子还未好全,回去歇着吧。”“是。”沈暮深应了一声转身离开,出门的时候遇到朝堂之上一向与他不对付的兵部侍郎钱尤,淡淡颔首之后便要离开。“掌印不是身子不适么,怎么不好好养病,反而跑来了皇上寝殿,就不怕过了病气给皇上?”钱尤不肯轻易放过他。沈暮深神色淡淡:“咱家不过是伤了膝盖,何至于有病气?再说皇上需要咱家,咱家定要尽忠才是。”言外之意,便是外头流言都为虚妄,他依然是皇上最离不开的那个人。钱尤一愣,随即皱起眉头,刚要仔细询问,沈暮深便已经离开了。钱尤冷嗤一声进了屋,瞧见皇上后立刻行礼。皇上冷淡地看他一眼:“突然前来,所为何事?”钱尤听出他言语中的不悦,心里咯噔一下,本来想说的话瞬间说不出口了。“不用说朕也知道,又是为了立储之事?”皇上面无表情,言语间还是泄露出一丝火气,“朕看你们是巴不得朕早点死!”钱尤吓了一跳:“微、微臣绝无这个意思!”“那你是什么意思!”钱尤忙道:“微臣是怕宦官专政,怕沈暮深对江山不利!”话音落下,没有听到皇上反驳,钱尤咽了下口水,心中有了主意:“皇上,您想想,他是不是已经不如从前那般听话了?”说罢,他抬头看向皇上,“法会那晚,连奴才都能看得出,他那对食同先皇后长得一模一样,他好歹也在先皇后跟前服侍这么多年,难道看不出来?他敢将那女子留在房中,分明就是不将您看在眼里,这不仅是对先皇后的亵渎,还是对您大不敬啊!若长此以往,只怕他会越来越难控制。”“那又如何,他一个没根的太监,还想造反不成?”皇上不屑,“总不会比太子更危险。”钱尤不敢接他最后那句话,飞速思索半天后开口:“可是皇上,您也不能被一个太监拿捏了吧?”这句话准确地戳中了皇上的心思,沈暮深这次装病反抗一事,算是为他敲响了警钟,让他多少生出些忌惮。钱尤见状,唇角抽了两下,到底克制住没笑出来:“再说了皇上,臣已经打探过了,那女子与先皇后生得一模一样不说,还同名同姓,您不觉得蹊跷吗?”皇上一愣。“定是先皇后舍不得您,才转世而来啊皇上,您忍心让她在一个太监手中备受屈辱吗?”钱尤看到他的表情,便知道大事已成。皇上深吸一口气,想到什么脸色彻底沉了下来。沈暮深回到司礼监后,陪顾朝朝用了晚膳便将皇上身边服侍的太监叫了过来,问他钱尤来后说了什么,太监忙答道:“钱大人进门之后,便将我等遣出去了,奴才也不知道他与皇上究竟说了什么。”沈暮深沉思片刻,便叫他退下了。接下来几日,奏折及时批阅,也发落了几个上奏立储的臣子,前朝后宫总算风平浪静。皇上病愈后,给沈暮深派了两个小太监。“你一人批阅奏折还是太累,日后可多教教他们,他们也是罪臣之后,都读过几年圣贤书,想来上手也不会慢,日后你也好轻松些。”皇上状似无意地开口。沈暮深眼神一暗,审视般看向两人,两个小太监,顿时瑟缩。皇上不满这二人的胆小怕事,却也没有更好的人选了,于是板起脸为他们撑场面:“怎么,你不愿意?”“皇上美意,奴才领旨。”沈暮深言简意赅。皇上眼底闪过一丝不屑,径直离开了。沈暮深看了被留下的二人一眼,当真开始教导他们,只是教完之后淡淡开口:“你们二人,尚有家眷在外吧。”两人一愣,不知该如何作答,只是在对上沈暮深的视线后,顿时出了一层白毛汗。“日后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自个儿心里判断,”沈暮深扫了二人一眼,“若觉得皇上看重便无后顾之忧,那就自便。”二人顿时吓得大气都不敢出,回去后被皇上问起,也只敢说沈暮深如何尽力教导,半点都不敢提被威胁的事。知道沈暮深没有阳奉阴违后,皇上还算满意,又一次觉得钱尤大惊小怪。他刚叫二人退下,便又有人来了。看到来人是谁后,不等他跪下行礼,皇上便迫不及待地问:“她今日如何了?”来人顿了顿:“回皇上的话,一直待在屋中鲜少出门,晌午时去了趟厨房,做了些吃食。”“她从前也不爱出门,屋里头总是备着糕点,朕当初常笑她年纪大了还像个小姑娘。”皇上笑意盈盈,衰老的胖脸上堆积出一层褶子,眼神却极为诡异,像是缅怀过去,又像是分不清现实与幻想。来人闻言干笑颔首,没有敢再多说什么。另一边,听说御书房多了两个小太监后,顾朝朝顿时蹙起眉头:“他这是打算架空你?”“他不会得逞。”沈暮深安慰。顾朝朝叹了声气:“看来事情比我想的要糟。”她原本以为,皇上只要活着一日,她和沈暮深就安全一日,可如今看来却并非如此。朝中那些官员恨不得沈暮深死,皇上如今也企图瓦解他的势力,如今两人不知不觉中,已经走到了死路。顾朝朝想起白日里看到那个鬼鬼祟祟的身影,分明就是服侍皇上多年的老太监,她抿了抿唇,歉疚地看向沈暮深:“都是我不好。”“不准多想,”沈暮深缓声安慰,“我会处理好一切。”顾朝朝抿了抿唇,眉头依然紧皱。沈暮深看不过去,终究伸手抚平了她的眉头,等做完这一切,两个人都愣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