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什么?”顾朝朝因为太过惊讶, 嘴角还叼着一片菜叶子,跟她精练的妆容相比,实在有点滑稽。沈暮深却不肯说了。顾朝朝匆匆咽下嘴里的东西, 一脸热切地看向他:“暮深乖,你再说一句,我就给你吃好不好?”沈暮深不语。接下来十分钟,顾朝朝什么招数都用上了, 然而不管她怎么威逼利诱,沈暮深都没有再开口,只是盯着她碗里表面凝了一层红油的虾滑。顾朝朝不忍心再逼他, 重新煮了新的给他,但这次坏心眼地没涮,而是吹凉直接递到他嘴边。沈暮深果然张嘴就吃,然后一张苍白的脸迅速变红, 嘴唇也在辣味的刺激下微微张开, 可即便到了这种地步,他也舍不得吐掉。顾朝朝忍着笑, 等他艰难咽下去后问:“还要吗?”沈暮深不说话,只是安静地看着她。“……你还挺倔强。”顾朝朝无奈,只能从红汤里给他捞吃的,只是这一次没敢再开玩笑, 结结实实涮了几遍白开水才给他,即便如此,他的唇也微微肿了,看起来像是嘟嘟唇, 更加显得稚嫩。顾朝朝好气又好笑,于是给他点了一份芋圆冰粉, 沈暮深立刻被这碗又凉又甜的东西吸引了,放弃红汤锅一口气把甜品吃完。对于一个长年饮食清淡的人而言,这顿饭的威力无疑是巨大的,吃完饭没有两个小时,他的脸色便开始有些不对劲,只是那时他们正在电影院里,沈暮深又不会表达,只是盯着大荧幕看得认真,顾朝朝坐在他旁边,昏暗的空间阻隔了她的视线,一时间也没有注意。等到发现时,电影院里的灯光已经亮了起来,顾朝朝起身要走,却看到沈暮深唇色发白,一向平和的眉间也皱了起来。她心下一沉,连忙扶住沈暮深:“暮深,你怎么了?”沈暮深木着脸不说话,也不像之前一样看她。顾朝朝见状不敢耽误,连忙叫了几个人来帮忙,带着他直接去了医院。医生在做了详细检查之后,总算得出结论:“肠胃炎,不算严重,但最好是住院观察两天。”顾朝朝应了一声,安抚地捏了捏沈暮深的后颈。沈暮深大约是疼得没有力气了,此刻愈发乖顺,安静躺在病床上,双眼一动不动地盯着天花板,不知道在想什么。管家办完住院手续,进来后微微颔首:“顾总,都安排好了。”顾朝朝疲惫地捏捏鼻梁:“嗯,知道了,你先回去吧,跟秘书说一声,这两天我暂时不去公司。”管家闻言愣了愣,还想再劝劝,可话到嘴边还是咽下了:“好的。”管家离开后,医生护士也陆陆续续离开了,病房里只剩下顾朝朝和沈暮深两个人。沈暮深依然静静地看着天花板,没有输液的左手无意识攥着衣裳。他似乎不知道哪里疼,只是一味揪紧了衣服,妄图用这种方式让自己好受一点。顾朝朝愧疚地摸摸他:“对不起,姐姐应该让你按着食谱循序渐进,不该让你胡乱吃东西。”沈暮深依然静静看着天花板。顾朝朝叹了声气,注意到他停在小腹上的手后顿了顿:“肚子还疼吗?”她问归问,却不指望沈暮深能回答她,问完便搓了搓手,然后覆在他的肚子上。沈暮深没什么反应,攥着衣料的手指却不像之前那么用力了。顾朝朝见状略微放松了点,干脆坐在床边为他暖肚子。不知不觉已经到了晚上,外面的天都黑了,沈暮深的点滴输完,又做了一个简单的检查,确定没事后才回到病房休息。在这个过程中,顾朝朝始终陪在他身边,连饭菜都是叫人送来的。有了中午的前车之鉴,顾朝朝不敢再让他乱吃东西了,只给他准备了小米粥。沈暮深食欲不佳,只喝了小半碗就不肯动了,顾朝朝也不敢勉强,放下碗扶他躺下:“睡吧。”第二次躺在这张床上,沈暮深不看天花板了,而是盯着她看。顾朝朝顿了顿,问:“你想要什么吗?”沈暮深没有反应。“没吃饱?渴了?哪里不舒服?”在问到第三个问题时,她灵光乍现,试探地将手放到他的肚子上,“这样吗?”沈暮深缓慢地仰起头,继续盯着天花板。顾朝朝哭笑不得,只能继续维持这个动作。她的手心很热,源源不断的热量从掌心传递到微微作痛的胃部,再从胃部传递到四肢百骸。沈暮深盯着天花板看了片刻,眼皮便开始渐渐沉重,不知不觉就睡了过去。病房里的暖气开得很足,顾朝朝在床边坐了许久,也开始跟着犯困。沈暮深再次睁开眼睛,已经是三个小时后了,他先是盯着天花板看了一会儿,接着若有所觉地低头,就对上了顾朝朝熟睡的脸。他眼底闪过一丝困惑,似乎不明白她为什么会出现在自己身上,但他也没有多加思考,只是安静躺着,直到顾朝朝轻哼一声悠悠转醒,他也没有再低下头看她。顾朝朝看到他已经醒了,不免有些恍惚,捏了捏鼻梁后问:“什么时候醒的?”沈暮深充耳不闻。相处这么长时间,顾朝朝已经习惯了自言自语,帮他掖了掖被角后又问:“还疼吗?”说完,伸手按了按他的胃部,见他没有表现出不适,不由得松了口气。沈暮深在医院住了三天,顾朝朝就推开一切事务陪了三天,直到他彻底恢复才回家。出院这天,管家负责一切手续,顾朝朝牵着气色好了许多的沈暮深往外走,两人从医院出来后,沈暮深突然停下了脚步。顾朝朝顿了一下,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发现是不远处一座大楼上挂着的巨幅广告,上面几张显眼的照片,是他们之前看电影的地方。“你想去看电影?”顾朝朝试探。沈暮深继续盯着广告。顾朝朝看一眼手机:“今天不行,我没时间,过段时间再看吧。”沈暮深还是盯着,顾朝朝尝试拉他离开,结果没拉动。顾朝朝眨了眨眼,突然意识到以他现在的理解能力,恐怕很难明白‘过段时间’这种抽象的形容。她犹豫一瞬,又道:“这周日我带你去看好不好?”沈暮深果然有了反应,半晌低头看向她。长得真高啊。顾朝朝昂着头与他对视,心里吐槽完他的身高,还不忘挂上和善的微笑:“今天周三,到周日还有四天,我到时候带你来看好吗?”沈暮深继续盯着她,顾朝朝知道他这是同意了的意思,可想起那天吃火锅时他说的‘要’,突然又不甘心他只是这个反应了。“你说‘好’,我就周日带你去。”顾朝朝放慢语速,方便他理解。沈暮深却不肯配合。“说呀,说‘好’,我就带你去,”顾朝朝说完,又加了筹码,“看两场。”沈暮深睫毛缓慢地眨了一下,嘴唇动了动却没有开口。顾朝朝赶紧鼓励:“就一个字,只要你说,我保证带你去,又或者……你点个头,我就知道你想去了。”沈暮深定定看着她,不知不觉中整个人都开始紧绷。顾朝朝见状连忙放弃:“不说不说,不说我也带你去,乖,不要勉强自己。”说完,还捏了捏他的脖子,等他彻底放松后才牵着他往外走。而在她转头的瞬间,一直没有反应的沈暮深不甚明显地点了点头,可惜她没看见。回到家里后,沈暮深的第一件事就是去画室,充分发泄他憋了三天的创作欲,而顾朝朝则去了书房,开始处理这几天积攒的合同。两个人各自忙碌到半夜,最后还是顾朝朝先从书房出来,出门后的第一件事就是把人从画室拎出来,强行按着他去洗漱睡觉,自己这才回屋休息。两人的生活再次回归到以前的状态,只是顾朝朝更忙了,虽然坚持每天陪他吃饭,但每顿饭的时间都缩减到了半个小时。她每天焦头烂额,偶尔也想给自己放放假,可才偷一次懒,就得知了沈暮深不肯吃饭的事,于是只能开会开到一半往家赶。一进家门,负责照看沈暮深一日三餐的佣人就过来了:“顾总,沈少爷看不见您,怎么都不肯吃饭。”“你们没说他好好吃饭能拿到颜料?”顾朝朝蹙眉。佣人忙点头:“说了,还说带他看电影,带他出去玩,可、可不管说什么,他都不肯吃,从昨天晚上到现在已经十几个小时了……”“为什么现在才跟我说?”顾朝朝不悦。佣人讪笑:“本来只是早饭没吃,我以为是沈少爷不想吃,谁知道……”没等他辩解完,顾朝朝已经推开画室的门进去了。房间里,沈暮深安静地坐在一面墙壁前,右手拿着画笔却一动不动。而他旁边的桌子上,摆着热腾腾的饭菜,也不知道热了多少次,才能维持此刻冒白烟的状态。顾朝朝停下脚步,多看了两眼房间里的涂画,不得不承认这家伙确实是个天才,从前觉得不忍直视的涂鸦,此刻每一笔都恰到好处,颜色浓烈又舒服,仿佛整个房间都活了过来。这才只完成了一半,等他把所有的都画完后,这间屋子就会成为不可替代的艺术品。所以她虽然搭上上百万的家具,却还是赚了?想到他将来会有的艺术成就,顾朝朝眼底闪过一丝笑意,然后轻轻清了清嗓子。听到声音的沈暮深肩膀轻轻颤了一下,许久背对着她站了起来。顾朝朝扬了扬眉,想知道他要做什么,结果就看到他来到桌前坐下,然后拿起了筷子。顾朝朝:“?”她好像还什么都没说什么都没劝吧?顾朝朝无言许久,没忍住笑了出来:“哪来的臭毛病,以后我不在,你是不是就不肯吃饭了?”沈暮深垂着眼眸,安静对付碗里那块排骨。顾朝朝无奈地到他身边坐下,看着他不紧不慢地把桌上的吃的都解决,这才转身离开。有了这一次的教训,顾朝朝再不敢偷懒了,不管多忙都会陪他用三餐,偶尔实在忙不过来,就干脆带着他去公司,这样也省了自己来回跑的麻烦。这么做了不到两天,全公司都知道她有一个自闭症弟弟了,一时间说什么的都有,不过这些闲话从来不敢传到管理层,顾朝朝耳边始终清净。因为前几天在医院陪沈暮深的缘故,她这周六加了一天班,总算是把所有事都解决了,回到家时刚好晚上七点多,正是吃晚饭的时间,她却只想回房间睡觉。然而不能,因为她还有一个没断奶的崽子要喂。顾朝朝扭头看向已经在餐桌前等着的沈暮深,又生出一点欣慰——比起刚来的时候,已经不知道强多少倍了。顾朝朝笑了笑,到他身边坐下:“饿了吧。”沈暮深不回答,她抬头看向佣人:“上菜吧。”佣人点了点头,很快把晚饭端了过来。今天的晚餐依然是牛排,只是一人多加了一份玉米浓汤。沈暮深学东西很快,刚来的时候还只会用筷子,现在已经能自如使用刀叉了,只是因为性格问题,依然慢吞吞的。顾朝朝今天因为太累,也吃得不怎么快,牛排吃到一半时就开始打瞌睡,结果沈暮深都吃完了,她还有一半牛排没吃。“对不起。”她打起精神随意吃了两口,就站起来往房间走,结果走了一会儿后才发现身后没有脚步声,于是疑惑回头。只见沈暮深还坐在原位,正一动不动地盯着她没喝的玉米浓汤,而他自己碗里的汤,早已经喝得一干二净。顾朝朝:“……”无言许久,她悠哉悠哉走了过去:“想喝吗?”沈暮深看向她。一般有反应,就是想喝了,顾朝朝故技重施:“你叫我一声姐姐,我就让你喝。”沈暮深不动。顾朝朝重新坐下:“考虑一下,你今天不喝,接下来一周可能都不会喝到了哦。就叫一声姐姐,叫完我立刻给你。”上次他大病初愈,她没舍得逼迫,今天却不同了。他身体状态良好,周围环境是他熟悉的家里,而且还刚饱餐一顿,完全没理由会因为她的逼迫受刺激。沈暮深果然表现比上次放松许多,只是嘴唇动了动,却怎么也说不出来。顾朝朝继续引导:“叫嘛,你叫一声姐姐,我什么都答应你,汤给你喝,再给你买一套新画具。”他才来二十多天,画具已经买三套了,但新东西谁会嫌多呢,顾朝朝自信这东西对他的诱惑,比玉米浓汤还要大。果然,沈暮深听到后眼睛都睁大了,不掺一丝杂质瞳孔漂亮得像宝石,哪怕什么情绪都收着,看向你时还是叫你忍不住心软。顾朝朝这次却坚强地忍住了:“你快点想哦,我得去睡觉了,要是我走了你还没叫,那我就不给你了。”沈暮深薄唇微动,最后轻轻抿了起来。顾朝朝还是第一次见他除了不舒服以外,第一次出现这么‘大幅度’的表情,一时间都快忍不住笑出来了,可为了不前功尽弃,她到底还是克制住了,安静等待他开口。可惜一直等到汤都凉了,他都没有说话,反而一直盯着她看,盯得她彻底败下阵来。顾朝朝叹了声气,端起浓汤往厨房走,本意是想帮他热一热,可落在沈暮深眼中,就成了她要拿走。他眼底闪过一丝慌乱,终于忍不住开口:“要……”还是同一个字,这一次却比之前清晰很多,也大声很多,顾朝朝猛地停下,静了静后回头:“要什么?”他的视线落在汤上。顾朝朝眨了眨眼,突然生出一股欣慰——我崽真聪敏,才十八岁,就会说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