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暮深说完话, 房间里出现了短暂的沉默。顾朝朝大脑空白,一脸呆滞地盯着他。沈暮深端起一杯热茶,不紧不慢地轻抿, 似乎在给她时间考虑。许久,顾朝朝总算回过神来,对着他勉强一笑:“将、将军,您在开玩笑吗?”“我何时与你开过玩笑?”沈暮深抬眸。顾朝朝腿脚发软, 清了清嗓子讪讪答话:“小的只是好奇,将军为何会突然生出这种想法,男人穿女装……似乎也不怎么有趣。”“可本将军觉得有趣, ”沈暮深见她一直推脱,眼神微微冷了下来,“还是说你不愿意?”“将、将军对小的有大恩,小的怎会不愿意, ”顾朝朝还在垂死挣扎, “只是小的觉着,男人着女装实在不像样, 若是传出去,怕是会叫人对我生出不好的看法,咱们生意人最怕自身出问题,小的又一直在做香料生意……”“今日房中只有你我, 你不说我不说,谁会传出去?”沈暮深不耐烦地蹙眉,在她又一次要开口前打断,“衣柜中有裙子, 若穿,就拿了去屏风后, 若不穿,就滚出去。”顾朝朝很想马不停蹄地滚出去,但不用想也知道,自己一旦出去了,这事儿恐怕就没完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他现在虽然落魄,可依然能凭借三言两语定了顾清风fù_nǚ 的死罪,一样能凭三言两语定她的死罪。房间里静得落针可闻,沈暮深在床上半躺着假寐,看也不看她一眼。顾朝朝僵站在原地,能清楚地听到自己的呼吸声。不知过了多久,她还是妥协了,磨磨蹭蹭往衣柜走,每走一步都祈祷他能悬崖勒马叫自己停下。然而一直走到衣柜前,他都一个字没说,仿佛有无尽的精力可以跟她耗。顾朝朝无奈地打开衣柜,瞬间被里头花花绿绿大孔雀一样的衣裙闪瞎了眼。“啊……”她没控制住,惊讶的声音悄悄从唇中飘了出来。一直闭着眼睛的沈暮深唇角扬起一点恶意的笑:“满意吗?”顾朝朝像怕被传染什么病毒一样,小心翼翼地捏起衣裳的一个小角,脸上是止不住的嫌弃:“将军,这衣裳您是从哪弄来的?”“太后曾经赐给我母亲的。”顾朝朝:“……”看出来了,皇室是真不喜欢他们这一家子。不过是太后赐的,她也不敢说难看了,抱起衣服回头看了一眼,见沈暮深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她的视线又重新落回到衣服上。静静盯着许久,她深吸一口气,认命地去了屏风后。有前面几个世界的经验,亲自换这种繁琐的衣裳对她来说,已经不再是一件难事,难的是她如今的性别,真的不能穿女装,好在这条裙子配色过于夺人眼球,多少会掩盖她作为男人穿女装、却过于像一个女孩子的违和感。顾朝朝低着头专心换衣裳,时不时还要四下看一圈,确保无人盯着后再继续。一道屏风之隔的里间,沈暮深安静躺着,乍一看像是睡着了,可薄薄的眼皮下,眼珠却时不时动一下。屏风里不断传出窸窸窣窣的声音,他不必动脑子,便能想到此刻的她多担惊受怕。这种认知让他心生愉悦,总算有种出口恶气的畅快感。许久,顾朝朝从屏风里探头探脑地出来:“将军,我好了。”沈暮深缓缓睁开眼睛,正要嘲讽她几句,结果看到她后却突然没了声音。顾朝朝紧张地咽了下口水,手和脚都不知该往哪里放,却在看到沈暮深的表情后松一口气,表情都明朗起来:“……我就说不好看吧,男人穿女人的衣服像什么话嘛,将军还不如同我要个旁的东西。”说话间,她无意间瞥见铜镜中的自己,不由得多看两眼。竟然,不丑。这衣裳颜色难看成这样,穿在身上竟然不觉得丑,反而衬得肤如凝脂,愈发的柔美温和。太后娘娘对不起,我错怪你了。顾朝朝在心里说完,想起什么后急忙含胸驼背,尽可能地让仪态差起来。这一招果然有用,沈暮深直接别开了视线,先前已经到嘴边的嘲讽还是说了出来:“当真是丑得惊天地、泣鬼神。”“……是。”“滚回去将衣裳换了,少来我面前碍眼。”沈暮深声音微沉。顾朝朝:“……”什么人呐。这条裙子十分繁琐,她光是穿就用了两刻钟的时间,结果没等站稳就被他勒令脱下了,简直是故意折腾人。不过能脱下来就是好事,顾朝朝赶紧跑回屏风后,以最快的速度将衣裳换了。沈暮深的房中地龙烧得很旺,整个屋里都十分暖和,顾朝朝脱了穿穿了脱,反复几次后直接出汗了,等她从屏风后再次出来,鬓角已经汗湿,头发也有些许凌乱,而她因为紧张无意识咬过的唇,此刻更是泛着嫣红。沈暮深盯着她的脸看了许久,视线最后不经意间扫过她起伏的胸口,又一次觉得自己眼瞎,先前竟然一直都不知道她是个女人。顾朝朝不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只知道他的气压又开始低沉了,于是连忙道:“小的今日虽然满足了将军的心愿,但该送的礼还是要送的,小的等回去便仔细挑选,定要选上独一份的东西送来。”“嗯,滚吧。”沈暮深神色恹恹。顾朝朝没敢逗留,行了一礼后便转身离开了。往大门口走时,她一直在警告自己不要慌,脚步却还是不受控制地变快,直到出了将军府才猛地停下。再看自己的手心,已经是黏腻一片。“地龙搞这么热做什么。”顾朝朝嘟囔一句,将手心的汗随意擦在了身上。天色已经彻底黑了,两家门口都挂上了灯笼,将雪地照得一片昏黄。顾朝朝回到家后,便叫来了婵娟,叮嘱她挑一份价值不菲又彰显心意的礼物给将军府送去。“旁人帮了咱们这么大的忙,怎么也得表示表示。”顾朝朝眉头紧皱。婵娟应了下来,便说等明天就去仓库找。顾朝朝点了点头,便直接在床上躺下了。“少爷,您近来愈发心事重重了,”婵娟在她身边坐下,“难道是您对将军……”她话没说完,但女孩子之间的默契让顾朝朝瞬间懂了。“怎么可能。”顾朝朝哭笑不得。婵娟叹了声气:“沈将军虽然废了一条腿,可模样却是好的,又与您有过肌肤之亲,您会喜欢也实属正常。”“没有的事,我现在能活着已经感激不尽了,哪还有心思想别的,更何况谈情说爱这种事,对我来说太危险了,万一走漏丁点风声,我这万贯家产怕是要被族老分刮殆尽了。”别人谈情伤心,她谈情伤钱,她可是很清楚的。婵娟见她眼神清明,默默松了口气:“没有喜欢就好,奴婢倒不是反对少爷动心,只是这沈将军的身份太高,定然不会答应孩子随您姓,若您真嫁给他,虽然能被护得一世平安,您辛辛苦苦打下的产业,却要按规矩分给那些人了。”虽然这份产业对于沈暮深来说不多,可却是她们提心吊胆多年守护下来的,自然不甘心送人。顾朝朝明白她的意思,安慰地拍拍她的肩膀:“放心,我有分寸。”“那奴婢便不多管闲事了。”婵娟笑道。顾朝朝扬了扬唇角,没有再说什么。一夜无话。顾朝朝再醒来时,感觉身子已经好全了,她不敢耽搁,急忙起身更衣。婵娟进来时,便看到她已经将衣裳穿好了,于是将手中托盘放到桌子上:“少爷要去将军府?”“嗯,已经几日没陪将军锻炼了,今日说什么也得去。”顾朝朝整理好,随意扫了眼桌子上的东西,“这是什么?”“赠予将军的礼物,奴婢一大早便去选了,挑来挑去只有这一样是最贵的。”婵娟说罢掀开托盘上盖的布,露出下方玉佩。顾朝朝凑过去看了眼,赞道:“玉质通透温润,是个好东西。”“少爷一并带上吧。”婵娟笑道。顾朝朝应了一声,拿上东西便去了将军府。她比平日早来了一刻钟,沈暮深刚醒,还穿着一身亵衣,听说她来了,静了静后才淡淡开口:“叫她进来。”“是。”侍卫立刻出门,片刻之后便将她带进来了。顾朝朝进来时,沈暮深正在穿衣裳,她立刻殷勤上前帮忙整理。沈暮深索性举着双臂,心安理得地享受她的服侍。顾朝朝忙上忙下,穿到最后系腰带时突然犯了难。这位跟个大爷似的抬着胳膊,全然没有要帮忙的意思,而她无论如何做,都少不了要双手绕过他的腰,再将腰带扣到他小腹的位置。顾朝朝无意识地凝住眉,沈暮深垂眸扫了她一眼,正要开口为难她几句,便看到她认真地上前一步,双手从他两侧穿过。她小心翼翼,尽可能不碰到他,却还是因为胳膊长度的限制无限靠近,沈暮深甚至能察觉到她身体传来的热度,再一低头,便能看到她头顶的发带。房中地龙烧得很热,连空气都是热腾腾的,檀香味在热气中蔓延,犹如成千上万只看不见的小勾子,勾得人心神不宁。沈暮深喉结动了动,还未开口说话,顾朝朝便已经后退一步,噙着笑对他道:“好了。”沈暮深盯着她唇角的笑意,那点破坏欲又开始翻腾。许久,他冷淡别开脸:“扶我走走。”“是。”顾朝朝应了一声,上前扶住了他的胳膊,在屋子里活动。沈暮深这几天没有练习,走起路时有些吃力,顾朝朝陪着他走了一圈又一圈,最后出的汗比他还多。沈暮深看着她汗湿的鬓角,懒洋洋的什么话都没有说。中午时分,顾朝朝留在将军府用了午膳,又在沈暮深床边的脚踏上睡了一觉,醒来后继续陪他锻炼。折腾了一整天后,她已经筋疲力尽,不到傍晚便撂挑子不干了。“将军,咱们明日再继续吧。”她毫无形象地坐在地上,眼睛都因为太热湿润了。沈暮深扫了她一眼:“起来,像什么样子。”顾朝朝无奈起身,站直后突然想到什么,连忙从怀中掏出东西:“将军,这个是送您的,早上就该给的,结果小的给忘了。”沈暮深扫了一眼,是一块通体温润的玉佩:“这便是你要送的礼?”“不觉得很漂亮吗?”顾朝朝笑嘻嘻,“这是小的家仓库里最贵的东西了。”“你可知送人玉佩是何含义。”沈暮深尽管克制,心情却还是突然好了起来,接过玉佩看了看后,立刻开始嫌弃,“太次了,比起我平日用的,简直上不了台面。”说完,却还是不停地把玩。顾朝朝笑笑:“小的家里的东西,自然是比不上将军府的,还请将军不要嫌弃。”“哦。”沈暮深淡淡应了一声,低头把玩许久后突然嗅到一点淡淡的脂粉香,虽然在顾朝朝怀里揣了许久,早已染上了檀香,却还是有一点女子的香味。他顿时沉下脸:“这东西除了你,还有谁碰过?”“嗯?”顾朝朝一脸茫然。沈暮深仔细嗅了嗅,心情更差了:“你让你那个通房丫鬟碰过?”顾朝朝:“……”狗鼻子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