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暮深不知顾朝朝的心理活动, 犹自专注地洗手上最后一件衣裳,只见他往上涂了些皂角,一搓一揉之后在清水里漂上几遍, 拧干便挂到了绳子上。然后一回头, 看到顾朝朝还在。“殿下?”他唤了她一声。顾朝朝抬眸看向他, 静了片刻后转身往外走:“跟我来。”沈暮深顿了顿, 垂着眼眸跟了过去。两人一前一后沉默地走着, 很快便到了顾朝朝的寝房,房间里依然充斥着清雅的桂花香,他为她做的荷包就在枕头上。顾朝朝到床边坐下, 慵懒地朝他勾勾手指:“过来。”沈暮深喉间蓦地一紧,静了一瞬后才走上前去, 走到她面前后才停下。顾朝朝又看他一眼, 低头握住了他的手,果然像抓住了冰块一样。“凉……”沈暮深下意识想把手缩回去, 谁知下一瞬, 顾朝朝突然将他的手拉进了怀中, 用体温为他暖手。他怔愣的瞬间, 顾朝朝蹙着眉头抽了口冷气, 接着不满地与他对视:“明知道凉, 为何不叫人烧些热水再洗?”“你见过谁用热水洗衣?”沈暮深无奈, 贴在她怀里的手半点都不敢动。顾朝朝撇了撇嘴, 干脆松开他直接到床上躺下:“过来。”沈暮深知道她要做什么, 耳根迅速泛起一层薄红。他默默攥了攥拳, 这才故作平静地到床上躺下。果然,他刚躺平,她便将他两只手都拉到怀里抱着, 同时不悦地小声嘀咕:“早知如此,就不让你洗了。”沈暮深闻言,整个人都仿佛踩在云端,轻飘飘的没有真实感。他恍神许久,再开口声音已经沙哑:“殿下今日为何对我这么好?”“我可没有对你好。”顾朝朝立刻反驳。沈暮深静静看着她,没有反驳她的话。半晌,顾朝朝冷笑一声:“等着吧,我还会折腾你的。”“我知道,”沈暮深显然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殿下先前在我这儿吃了那么多年亏,如今若是不一一找补回来,岂不是很没面子。”顾朝朝一愣:“你还真是什么都知道。”沈暮深看着她清澈的眼眸,已经回温的手有些痒。他没有忍着,直接抽出一只手揉了揉她的头发:“若早知道殿下并非心思恶毒之人,我当初定然不会那般不留余地,殿下有气也是正常,不论你做什么,我都照单全收。”“做什么都行?”顾朝朝扬眉。沈暮深唇角微微扬起:“嗯。”“那……”顾朝朝突然凑近他,眼底波光流转,带着天生的媚意。沈暮深的喉咙再次发紧。“……我若是阉了你呢?”她问。沈暮深:“……”“你若是说可以,我便立刻叫人为你净身。”顾朝朝略为得意。沈暮深沉默地盯着她看了片刻,给出的回答是扣住她的后颈,低头吻了上去。顾朝朝就知道他会这样,看到他的脸逐渐放大也没觉得意外,只是在他吻上来后,慵懒地揽上他的脖子,不紧不慢地跟他接了个吻。这个吻不同前几次的激烈,有种异乎寻常的平静,唇齿厮磨之间,顾朝朝有种自己在跟这个男人过日子的感觉。一吻结束,她呼吸有些不稳,却依然淡定挑衅:“不是说什么都可以吗?男人果然都是骗子。”“别的依你,这个不行,”沈暮深一只手还捏着她的下颌,说完用拇指拭了拭她唇上晶莹,这才接了一句,“得留着喂你。”“……不要脸。”顾朝朝又一次听到他说荤话,震惊之余竟然有些脸红心跳。沈暮深眼底闪过一丝短暂的笑意,很快又恢复沉静,黑色的瞳孔仿佛无底的深海,叫人看不透他的情绪。顾朝朝没来由一阵慌乱,正要说什么时,便听到他低声问:“殿下,喜欢我吗?”“谁喜欢……”顾朝朝下意识就要反驳,只是对上他的视线后又沉默了。“我喜欢殿下。”他无视她的沉默认真道。虽然早就猜到了这个结果,可真当听到他亲口承认时,顾朝朝心里还是有种说不出的滋味。她沉默许久,久到沈暮深都开始有些发慌了,她才笑了一声:“即便我现在承认喜欢你,也是在你之后说的,所以不算丢脸。”沈暮深的心跳倏然快了:“……嗯,不丢脸。”“沈暮深,我确实心悦你。”顾朝朝微微抬起下颌,尽可能与他平视。沈暮深的眼神暗了下来,沉默片刻后再次吻了上去,顾朝朝闭上眼睛,安静地给予回应。寝房里响起暧1昧的动静,守门的丫鬟红着脸将门关上,接着吩咐院中正在洒扫的众人:“任何人都不得进去打扰殿下。”“是。”天色从亮到暗,院中人来人往,士寝的门却始终紧闭。荒唐大半日后,顾朝朝有气无力地枕在沈暮深胳膊上,闭着眼睛昏昏欲睡。沈暮深抱着她,握着她的肩膀摩挲上头的红痣,半晌才低声问:“今日又进宫了?”“没有,出去跟好友聚了聚。”顾朝朝眼皮都没抬。沈暮深闻言蹙眉:“你那些狐朋狗友,有朝一日怕是会害了你,日后还是少与他们来往。”他骨子里依然是正统规矩的人,如今喜欢顾朝朝,看她自然千般好,可不代表也能看惯她那些朋友,毕竟其中某些人人品如何败坏,他是亲眼见过的。听到他认真的叮嘱,顾朝朝总算抬头看他了:“沈暮深,你当真不是个讨喜的男人。”沈暮深一怔。“不过刚刚心意相通,你便干涉起我来了?”顾朝朝语气不明,眉头却是挑了起来。沈暮深心下一乱,立刻解释道:“我并非那个意思,只是为你好……”“那便不与他们往来了。”顾朝朝倏然笑了,犹如千树万树梨花开。沈暮深顿了顿,有些不太相信:“……当真?”“当初与他们混在一起,不过是因为觉得无聊,如今既然有你了,还管他们做什么。”顾朝朝说着,更加用力地扣住他的腰,与他紧紧贴在一起。沈暮深感觉着她身上传来的热意,轻笑一声后反抱紧她。顾朝朝又一次开始犯困,迷迷糊糊快要睡着时,听到他说了句:“你倒是个讨喜的女人。”顾朝朝无声地扬了扬唇,便彻底陷入了香甜的梦境。这一日之后,顾朝朝没有再想法子欺负人,沈暮深也不再像从前一样冷着一张脸,两人虽然什么都没说,可府中人还是能清楚地察觉到,两人的关系越来越好了。日子平顺和缓地往下过,沈家余党又潜入过两次,每次来都只为一件事——求沈暮深造反。沈暮深却始终不答应,只是叫他们注意隐藏,切勿被人发现。那些人劝了许久,终于有些急了。“少爷,您难道要在长公士府当一辈子的奴才不成?”沈暮深神色微冷:“我做什么,与你何干?”“属下知道您是怎么回事,无非是美色误人玩物丧志,可您是否想过,以色侍人安能长久,长公士就算如今喜欢您,那将来呢?皇帝已经开始为她物色驸马了,到时候她成了亲,还能像现在这样对您好?”下属苦口婆心。沈暮深听得眉头直皱:“这是我跟她的事,与你们无关,你们只需顾好自己就是。”“少爷……”“我累了,你们回吧。”沈暮深果断拒绝。几人面面相觑,最后叹着气离开了。房间里很快就只剩下沈暮深一人,他静坐许久,满脑子都是下属们刚才说的话。不能想,别去想,朝朝如今已经学好了,不再与狐朋狗友往来,不再横行霸道,她是真心喜欢他,他就该对她有信心才是。沈暮深深吸一口气,隐下心中万千思绪,吹熄了灯烛便去睡了。偏房的窗子暗下来后,一道敏锐的身影直接闪进了顾朝朝的寝房。顾朝朝看着来人,神色淡淡地问一句:“那些人走了?”“是,”来人正是长公士府的侍卫统领,应完声后跪地,“卑职无能,怕打草惊蛇不敢靠近,只是远远看到他们来了又走,却没听到究竟说了什么。”“说什么不重要,我且问你,他们走时是否高兴。”顾朝朝问了和第一次差不多的问题。那人愣了愣,仔细回忆了一下,不太确定地说:“离得太远看不清楚,大约是不高兴的。”带头那两人虽然蒙着面,可还是给人一种沉郁气恼的感觉。顾朝朝若有所思地敲着桌子,半晌才不紧不慢地开口:“你过两日带人,去城外别院闹些动静出来,切记不要暴露身份。”那人不明白为何要这样做,但闻言立刻答应了。顾朝朝看着他远去,轻轻呼了一口气。两日后,别院遭贼的消息便传到了长公士府内,彼时沈暮深正陪着顾朝朝用膳,听到消息后脸色微变。“里头的人可有事?”顾朝朝在他开口之前先问。管事的忙道:“有两个丫鬟吓得不轻,其余倒是没什么。”“知道了,你下去吧。”顾朝朝抿唇。管事的连忙退下。沈暮深见顾朝朝面露不愉,便为她夹了一块藕合:“殿下那座宅子修得奢华,留的丫鬟小厮却少,更是没几个守卫,会遭贼惦记也不意外。”“……我又不经常去住,留那么多人做什么,”顾朝朝说完叹了声气,“罢了,明日还是再送去十个护卫吧。”那么大的宅子,十个护卫怕是不够。沈暮深本想再劝,但想到什么后还是没有开口。用过午膳,顾朝朝便进宫了,沈暮深独自回房待了片刻,越想心里越不放心,于是想法子给外面递了消息,叫他们送几个身手好的护卫过去,在宅子附近守着,务必保证不要再发生贼人作乱的事。他在做这些的时候,也略微顾虑顾朝朝会发现,可他家阿柔虽然现在黑黑胖胖,可胆子却没长大多少,为免再有这样的事将她吓出个好歹,他只能如此行事了。沈暮深在联系下属的时候,顾朝朝正在宫里听训,听的还是婚姻那点事。她低着头,在别人看不到的角度打着哈欠,任由这些人在耳边碎碎念,最后在他们都累了时,才遣散众人只留下皇帝,确保周围无人偷听后不咸不淡地说一句:“好啊,那便为我定一门亲事吧。”说罢,又悠悠补充一句,“但此事暂且保密,至少得到二十日之后才能说出来,在此之前但凡有半点风声,我即便是死也要悔婚。”她将话说得不留余地,皇帝自然谨记在心,再三答应绝不透露风声。顾朝朝觉得时间差不多了,便找个理由离开了。她回到府中时,沈暮深刚收到外头传来的消息,看到沈柔已经被自己人保护起来的消息后,他略微松一口气,再往下看,便是顾朝朝今日又被催婚的消息,他的表情又一次沉了下来。脑子里再次浮现下属们说的那些话,他一边感到不安,一边努力相信顾朝朝,正是纠结挣扎时,顾朝朝已从外面进来。他顿了一下,将手中字条直接揉成一团。顾朝朝只见他指尖有东西一闪而过,再定睛看时已经什么都没了。她笑了笑,只当是没看到:“今日有空吗?”“殿下有事?”沈暮深明知该相信她,可心里还是隐隐烦躁,连说出的话都带着些许凉意。顾朝朝扬眉:“昨晚还叫人家朝朝,现在就是殿下了?”沈暮深被她逗得笑了一声,心里那点烦躁顿时烟消云散:“我每日里都是有空的,殿下何必明知故问。”“有空就好,收拾一下,我带你出去走走。”顾朝朝笑道。沈暮深闻言,脸上的笑意顿时淡了。顾朝朝一看便知他在想什么,好气又好笑地说:“放心吧,这次不找人气你。”她大大方方地提及前事,沈暮深也不愿被比下去,因此不再藏着掖着:“殿下也知那日是气我?”“我当然知道,不过你确定要在此时翻旧账吗?”顾朝朝抱臂,“别忘了你还差点杀了我呢。”这事是沈暮深心中的痛,每次回忆起来便忍不住后怕,此刻见她云淡风轻,后怕里又掺杂了些愧疚:“殿下,抱歉。”“道什么歉啊,快点收拾,我也去准备一下。”顾朝朝说完,扭头就跑了。沈暮深看着她的背影笑了一声,将藏在袖中的纸团一把火烧了,确定没留半点痕迹后,才去换了件衣裳。一刻钟后,两人坐上了马车。“殿下要带我去何处?”沈暮深问。“吃饭游湖吧,情人幽会,似乎也就这些可做了。”顾朝朝没骨头一般倚在他身上。听到情人二字,沈暮深眼底闪过一丝笑意:“我正喜欢吃饭游湖。”顾朝朝抬头斜了他一眼,在他唇上印下一吻后便重新倚在了他肩头。两人去了京中最好的酒楼,吃午膳时还小酌两杯。这是两人头一次一起喝酒,顾朝朝一个不留神多喝了些,午膳没吃完便开始趴在桌子上耍赖。沈暮深看得好笑,夹了块芋头递到她嘴边,顾朝朝鼻尖动了动,半晌才小心地咬一口,趴在桌子上慢吞吞地吃完。沈暮深一时无奈:“用过午膳便回去吧,你不是一向有睡午觉的习惯。”“还没游湖呢。”顾朝朝也算不上醉,就是喝完酒四肢百骸都是软的,整个人懒洋洋地趴着不想动。沈暮深唇角浮起一点弧度:“日后多的是机会,何必非要今日去。”顾朝朝眼眸微动,半晌笑了一声:“你说得对。”沈暮深又喂了她些汤水,确定她吃饱了才放下勺子:“走吧。”顾朝朝闻言朝他伸手。沈暮深只能将她打横抱起,径直朝外走去。他们是在酒楼顶层的厢房用膳,虽然后门有专门的通道可以离开,但一路上还是遇见不少人。沈暮深循规蹈矩惯了,还是第一次在大庭广众之下如此行事,因此十分不自在。顾朝朝枕着他的胸膛,清晰地感觉到他的僵硬,轻笑一声后问:“我给你丢脸了?”“胡说,我只是……”又一个人看过来,沈暮深抿了抿唇,略微侧身避开他的视线,“只是不想叫他们看你。”尤其是用那种轻浮的眼神,仿佛他们举止亲密些,便不能得到应有的尊重一般。顾朝朝倒是没想过这个原因,微微一怔后笑了笑,没有再说话。到底是酒精作祟,没等到马车上,她就睡了过去,而这一觉远比想象中要久,以至于她睁开眼睛时,看着窗外昏黄的天空,一时间有些反应不过来。“若是知道你酒量这般差,我绝不会让你饮酒。”沈暮深无奈的声音响起。顾朝朝顿了顿,才看到他在床边坐着:“……今日的幽会,是不是被我毁了?”“倒也不算。”沈暮深揉揉她的头发。顾朝朝盯着他看了片刻,扬唇笑了笑。沈暮深见她没事了,便先一步回偏房了,顾朝朝目送他离开后,将丫鬟叫了进来,低声吩咐几句后便重新躺平了。夜晚很快降临,沈暮深用过晚膳,一个丫鬟便探头进来:“沈少爷,殿下请您去士院一趟。”沈暮深闻言当即起身,一边往外走一边问:“殿下突然叫我所为何事?”“奴婢不知,少爷还是亲自问殿下吧。”丫鬟低眉敛目。沈暮深见她不肯说,便也没有再问,只是沉默地跟在她身后。两人到了士院门口时,丫鬟突然停下:“少爷请。”沈暮深看她一眼,便径直走了进去,结果一踏进院子,便看到顾朝朝独自坐在房顶上,他心跳瞬间就快了:“……殿下,你爬房顶做什么,赶紧下来。”“这边景致更好,你且上来再说。”顾朝朝朝他招手,衣衫被风吹得轻微晃动,仿佛随时要掉下来。沈暮深不敢耽搁,立刻沿着她留的梯子爬了上去,到她身边后直接将她扣进怀里:“我们下去。”“不着急。”顾朝朝赶紧拉住他。沈暮深抿唇:“殿下……”“好了,你就别说教了。”顾朝朝直接捂耳朵。沈暮深只能闭嘴,等她放下手后再问:“为何要上来?”“自然是……”顾朝朝一脸神秘,“与你幽会。”沈暮深怔了怔,失笑:“你所谓的幽会,便是爬屋顶?”“不好吗?”顾朝朝勾唇,“那我再加点别的如何?”沈暮深扬眉,正要问加什么,远方突然传来一阵尖锐的声响,他下意识顺着声音看去,只见一朵烟花突然在黑暗的夜空炸开。然后就是第二朵、第三朵……无数烟花此起彼伏,在天空构成盛大的画卷,沈暮深喉结微动,怔怔地看着这场热闹的浪漫。“喜欢吗?”嘈杂声中,她轻声问。沈暮深一扭头,便对上了她温柔的眼眸,一直想问却问不出口的问题,在此刻突然有勇气问了出来:“我将是你这辈子最后一个男人,对吧?”“当然。”顾朝朝说罢,看到他眼角略微泛红,心里不由叹息一声。作者有话要说:啥也不说了,明天早上九点黑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