奶奶不接那钥匙,伸手摸着长风的脸,粗糙的带着老茧的手,一遍遍的抚过长风的眉毛、眼睛、鼻子,像是要把她的样子深深刻入脑中。
“当年爷爷带你回来的时候,那么小的一个,脸还没有我巴掌大,躺在竹篮里,不哭不闹,一双眼睛见人就滴溜溜的转。当时我就想啊,这么乖的小娃,是哪个神仙送来的?”
“我们长风从小就争气,比那些男孩儿厉害多了。但是长风啊,奶奶把你养得有点野,以后跟别人闹矛盾的时候,记着别得理不饶人。尤其跟明朗,别怄气,有话好好说。
“你没兄弟姐妹,也没爸妈,在外面受了气,肯定不愿跟我们老两口讲,奶奶怕你把自己气着了,对身体不好啊……”
“别说了奶奶,”
长风抱着奶奶,哭得泣不成声,“别说了,长风不会离开你们的,一辈子都不会。”
当明朗下课后,兴冲冲地跑来找长风时,就看到她跟奶奶抱头哭成一团的场景。
他顿时傻眼了,站在一旁大气都不敢出。
长风见他来了,收了眼泪,又帮奶奶整理好仪容,带着鼻音解释:“奶奶说想来看看你,当面跟你道谢。”
“奶奶好。”
明朗盯着长风给奶奶打了个招呼,伸手想要拉住她看个究竟,被长风闪身躲开了。
“明朗来了,来,过来奶奶这边。”
奶奶微笑着冲明朗招手,又偏头对长风说:“去跟你们做饭的老师说,午饭多加两个人的。”
这是要把自己支开的意思。
长风看着明朗朝奶奶走去,一步三回头地离开了。
谢家湾中学加入了免费午餐公益项目,专款专用,孩子们倒是能吃饱。
长风去厨房转了一圈,跟后勤老师们聊了会儿天,一出门,被匆匆赶来的肖哲叫住了。
肖哲面色微沉,把长风拉到旁边的树荫下,问:“县里刚来了电话,说明家停了谢家湾所有孩子的资助。这事儿你知道吗?”
长风的心猛地一跳,她张了张嘴,没发出声音地点了点头。
“怎么回事?”
肖哲紧锁着眉,盯着长风想从她脸上找出端倪,“因为瞒报性别?还是别的原因?明朗的爸妈给你打过电话了吗?”
长风瞬间想到了好几件事,脑子里多线程处理,稍显卡顿。
肖哲见她不说话,有些急了,追问到:“这事还有转圜的余地吗?我要怎么跟那几个孩子说啊?昨天才过来跟明朗吃过饭,今天就没学费了。”
“先别说。”
长风抬头看了看肖哲,下定了决心:“你带明朗和我奶奶先去吃饭,我回趟家再过来。”
很快,学校的午餐时间到了,一个简易的临时搭建的草棚,下面三四张桌子,摆着热腾腾的米饭跟三菜一汤。
这是明朗第一次在露天吃饭,他拿着不锈钢碗,排在学生队伍里,觉得挺新鲜。
分饭的大妈给他盛了一大碗,三个菜看起来都差不多,有瓜、有菜还有肉末,统统都是用辣椒炒出来的,味道又咸又辣,很下饭。
他一边吃一边跟刚才班里的几个小男生聊天,这些男生都是十来岁,跟爸妈去过几次县城,家里条件稍好些,有在外打工的哥哥姐姐,寒暑假时还能用他们的手机打游戏。
男生之间永恒的话题就是游戏,不论年龄,不分贫贱,说起游戏来,都你不让我,我不让你的。
当谢长风背着包回到学校时,就看见明朗捧着饭碗站在墙角树荫下,跟几个四年级的小萝卜头争得面红耳赤的。
“拉倒吧,就你拿个98k还能甩狙?……我当然不信,有种你现在就打给我看看!”
说着,明朗饭也不吃了,把碗往地上一搁,掏出手机就要打游戏。
“明朗!”
长风无奈地叫了一声,简直不知道他们几个谁比谁更幼稚。
明朗见长风来了,立刻撇下那几个萝卜头,开开心心奔到了长风身边,“去哪儿了,等你吃饭呢!”
长风见他笑得开心,也情不自禁地笑了笑,柔声道:“吃完了我们就走吧,我跟你回宣城。”
“你跟我走?”
明朗霎时喜形于色,不过很快他就反应过来,仔细看了看长风:“你为什么现在要回宣城?出了什么事?”
“别人给我介绍了几个家教,孩子的父母想让我尽快去上课,我早点去能多赚点钱。”
这个理由很充分,做家教也是明朗认可的打工形式,他跟长风确认了补课的学生是女生后,点点头:“好,我马上收拾东西。现在出发晚上能找个大点的县城住一晚。”
说完,他转身就往教室寝室走。
走出几米后,明朗蓦地转过身,站在尘土飞扬的操场上,冲长风开怀一笑:“长风,你的家乡很美,我喜欢这里!”
六月的烈日正当空,不遗余力地洒了他一头一身的碎金,他跑在阳光里,像个朦胧的影子,冲着长风挥手,大笑。
这个场景在后来的很多年里,反复出现在长风的梦境中,无论世事如何变迁,他在她心底,永远是那个灿如艳阳的少年。
像一束光,强硬地不容拒绝地照进了她的生命,让一株长在悬崖上的绒花,有了向阳而生的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