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中的成人礼是每届高三生最盼望的日子, 除了能正装出席, 美滋滋地把自己打扮成大人模样外, 晚上的化装舞会几乎成了官方告白日。
这一晚,连老师都作壁上观,对着舞池里一对对的小情侣给出不同评价。
“什么?我们班的学委居然被你班的臭小子撬了?”
“哟, 班花换男友了?跟之前那个掰了?”
“呵!我就知道这两个有问题,上次碰见他俩一起吃饭, 还跟我狡辩!”
这是高考前最后的狂欢, 是每个一中学生, 对自己的青春画下圆满句点的时刻。
成人礼的前一天,严宝华拿了七八套礼服回家, 让明朗试穿,从衬衣到外套,从领带夹到袖扣,无一不穷奢极欲, 最终选定了d家一套深空蓝的秋季高定西服。
严宝华挑了一对黑钻袖扣,亲手帮明朗戴上,退后两步上上下下地打量。
“这套是从买手手里截下来的,本来是给某个参加戛纳电影节的明星准备的。你啊, 别的不让人省心, 只有在这个时候,才不会怕你输给别人。”
明朗低头理着衬衣袖口, 微微笑道:“怎么,被你儿子帅到了?”
“你要没长这身皮囊, 早被我打出家门多少回了!”
严宝华说归说,又从配饰里挑了几根领带,放在明朗脖子下来回对比着。
“明天的发言稿准备好了吗?到时你外公也会去看,得给我争气点!”
“你们到底要去多少人,连外公都去?”
明朗仰着头抱怨,“就是个毕业生代表发言而已,幼不幼稚啊你们。”
严宝华一边给明朗系领带,一边回到:“你爸不去,他临时有事走不开。”
有事、走不开,这几乎是明守鹤大半辈子的借口,自明朗有记忆起,他爸就没给自己开过一次家长会,就连每年的生日都不见得会回来陪他过。
这样的爸爸,他早习惯了。
明朗看了眼正专心给自己系领带的严宝华,保养得当让她看起来很年轻,只在眼尾有几道浅浅的细纹。
“妈,你还喜欢他吗?”
明朗突如其来的一句,让严宝华抬了抬眼睛,询问地看向他。
“我爸。你们分居多年,到现在他也常常不回来,你们还有感情吗?”
最近,明朗似乎对他父母的情感生活产生了极大兴趣,问了一个又一个。
这问题让严宝华笑了笑,好半天才慢悠悠地开口:“你也知道问的是感情而不是爱情。我跟你爸结婚二十年了,就算是养个宠物,二十年的感情也够深了吧?
“不是每对夫妻都要朝朝暮暮在一起的,我跟你爸经历得多,你不用担心什么。”
明朗盯住严宝华,认真谨慎地发问:“如果让你重来,你还会选当年那个穷小子吗?你那时肯定有很多别的选择,为什么单单看上我爸了?”
“哪有那么多为什么,”
严宝华摇摇头,眼睛里多了些柔情,“我看上的是你爸这个人,至于他有钱没钱,我还真不在乎,反正都没我有钱。”
明朗要的就是这句话,他有些得意地咧了咧嘴,在严宝华发现前迅速隐去,对着落地镜调整了下领带结,侧头一笑:“明天让你们看看什么叫帅翻全场!”
成人礼在一中的大礼堂举行,当大家打扮一新步入礼堂时,惊呼声活似海潮,一浪高过一浪。
男生一律西装革履,女生则百花齐放,什么颜色样式的礼服裙都有,头发高高挽起,带了淡妆的脸都红红的,一半是热的一半是羞的。
不断有男生从座位上站起来张望,想看看自己今晚的表白对象打扮成什么样,各种哗然、窃笑、低语充满了整个礼堂。
明朗坐在礼堂前排隔出来的嘉宾席上,微倾着身,双手放在膝上,无意识地把玩着手机,眼神放空,不知在想什么。
方文正跟陈潇从侧门进来时,正好看见他,愉快地挥手打了个招呼:“哟,朗哥!今天帅哦!”
明朗转头看了他俩一眼,笑了笑没说话。
“嘿,毕业生代表摆谱了!朗哥你现在是不是特紧张?代表哦!哈哈哈哈!”
方文正这小子自从跟陈潇和好后,心情好得就差去大街上撒钱了,跟个只会傻乐的二百五一样。
陈潇见明朗神色不太对,找了个借口把方文正支开后,坐到明朗身边,起了个话头:“听说,谢长风会回来参加高考?”
“谁说的?”
明朗侧了侧头,眼神微动,“我不知道。”
有关谢长风的事,陈潇憋了一肚子话,又没法跟人说,前几天去办公室,似乎听到了这么一耳朵,跟老何确认,他也只会打官腔,她是真着急,思来想去,也只能从明朗身上套话了。
“那他人现在在哪儿?回老家了?”
陈潇瞥着明朗的表情,话里有话地说:“我挺担心她的,毕竟之前……方文正还闹了那么一场。”
提到这个明朗终于转过头来,看了看她,两人交换了个你知我知的眼神,明朗开口了。
“去了另一个封闭式学校,没耽误学习。”
“封闭式学校?”
陈潇倏地睁大眼睛,语气有些慌乱:“那他、他住校吗?他、他……”
“她恢复女身了。”
明朗好心地接了一句,省得陈潇把自己舌头咬到了。
这时陈潇才舒了一口气:“呼,你都知道了啊,吓死我了!”
既然话说开了,陈潇也没什么顾忌了,抓着明朗问个不停。
“你爸妈也知道了?有没有发脾气?会不会断了她的资助?不对,她上大学就可以申请助学贷款了,但她的性别又怎么办?你爸能偷偷改过来吗?她什么时候回来?我好想她啊!!”
一连串的问题,明朗除了最后一个,别的都答不上来。
他给长风发了那两张照片后,没有等到回复,他脾气也上来了,不回就不回,看谁熬得过谁!
于是直到现在,他仍不敢确定,长风是否会来参加这个成人礼。
离上台的时间越近,明朗就越焦躁。
他跟长风,其实并没有任何承诺,连个像样的表白也不曾说过,两个人就这么含含混混、模模糊糊地打哑谜,一切都得靠明朗主动。
明朗倒不怕主动,他只是不能确定长风的心,不知道自己这一厢情愿的努力是否用对了地方。
一向把方文正当笑话看的明大少爷,自己栽进情网里,比谁都患得患失,还要死守着面子,手机快捏爆了,也不愿打个电话。
男人得有男人的样子!
很有男人样的明朗,再次瞥了眼没有任何信息提示的手机屏,叹气时声音都有些发抖。
“我跟她说今天有成人礼,不知道她会不会来。”
“今天?”
陈潇下意识地就抬起头,四处看了看,惊喜地问:“她要回来吗?什么时候到?”
“不知道。”明朗硬邦邦地回到。
“你打个电话问问啊,她知道我们在大礼堂吗?要不要我去接她?”
“不打。”
明朗说着干脆把手机收进了裤兜里,“爱来不来!”
陈潇怔住了,这是怎样的小学生闹别扭现场?
进场的人越来越多,严宝华和严颐也到了,陈潇起身回到七班所在的区域,一边心不在焉地跟人讲话,一边伸长了脖子四处张望。
然而很快礼堂大门关闭,灯光暗了下来,成人礼开始了。
谢长风没来。
陈潇坐在黑暗里,心中微感失落。
刚才明朗咬牙死撑的样子,她全看在眼里,算是坐实了她先前的某些猜想,只是这两人,他们要想在一起,难啊!
主持人上台了,一一介绍起今天来参会的嘉宾,其中就有明朗的外公,严颐。
这位有钱外公三年里不知给学校捐了多少东西,图书馆、操场的塑胶跑道、实验室……
听别人说,就算是省长见了明朗外公,都会尊称一声严老。
严颐在掌声中站起来,转身冲学生们挥了挥手,精神矍铄,气度不凡。
“好帅!那是明朗的外公吧?一家子都是神仙颜值啊!”
“啊啊我突然好紧张!今晚我打算跟他告白的,现在觉得好怕!”
“谁?明朗?你胆子好大啊!”
周围有别班的女生在小声嘀咕,传到了陈潇耳朵里,她抬起头,往声音发出的方位看了看——是六班的班花,挺漂亮一小女生。
“反正简书瑶也走了,不试试我不甘心啊!”
“也是,毕竟你喜欢他三年了。”
“他等会儿还要上台发言,刚刚进来的时候我看到他一眼,天哪,被帅哭了!”
女生压抑不住的激动,听得陈潇也忍不住微笑,今晚明朗不知道要收到多少告白,他那身正装一亮相,底下怕是会晕倒好几个。
只是这些女孩子,都得失望了,谁能想到一中赫赫有名的公子哥儿,最后竟看上了得靠人资助才能上学的贫困少女呢!
想到谢长风,陈潇心里忽地涌上委屈,那么好的一个孩子,如果不是这样的家庭,不知有多少男生喜欢,哪用得着像现在这样见不得光!
台上的校长开始发言了,陈潇没了心情,起身去洗手间冷静冷静。
今天这样的大日子,身为礼服店老板的孙女,陈潇自然得精心打扮,一身月白的滚边旗袍,衬得她170的身段婀娜多姿,就是她太贪心,把腰线收得太窄,坐久了呼吸困难,得找个地方透透风。
她在洗手间补完了妆,正准备洗手,突然听见窗户一阵响动,没等她回过神来,一个黑影就从外面翻了进来!
“啊——!”
陈潇的尖叫刚冒了个高音,在看清那黑影的面容后,陡然掐掉了尾巴。
“长风!”陈潇惊讶不已地张大嘴,把那位穿校服的爬窗女生上上下下打量个不停。
谢长风也没想到能撞见陈潇,面色微赧,一边薅着头上的蛛网,一边羞涩地冲她点了点头:“是我,陈潇姐。”
“我天,你怎么从这里进来?还搞得一身这么脏!”
陈潇赶紧上前,帮谢长风拍了拍衣服上的浮尘。
“我、我来晚了,门卫不放我进礼堂,还不停问我是哪个班的。没办法,我才……”
谢长风说到这里,突然看清了陈潇的穿着,不由自主地称赞道:“陈潇姐,你今天好漂亮!”
陈潇来不及高兴,侧耳听了听礼堂里的声音,拉着谢长风飞快往回跑:“快,明朗好像要上台了!”
长风脚下一顿,还在犹豫,陈潇立刻问她:“你来这儿不就是为了看明朗的吗?”
的确是。
逃了一下午课,爬墙翻出学校,又爬墙翻进大礼堂,好一番狼狈,就是为了那个别扭的少年。
长风点点头,跟着陈潇快速蹿进了演讲厅的侧门。
大厅里光线微弱,所有的光源和目光,都聚焦在了舞台上——明朗穿一身深色西服,头发抓出纹路梳向脑后,一手扶着麦克风杆,一手插兜,语调铿锵地发表感言:“……从十八岁开始,我们的生命里除了琐碎的生活,还要有目标明确的梦想。家国天下,将不再是书本中冰冷的铅字,我们要用年轻人独有的冲劲、热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