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风无奈地笑了笑:“靠你帮忙,等天黑了我都吃不上这碗面。”
她把明朗挤开,冲门外扬了扬下巴:“你去跟小肖老师聊聊天,帮我谢谢他照顾奶奶。”
明朗本没打算去的,听到后面一句突然改了主意,擦着手跟奶奶告辞:“奶奶,那还是让长风来帮您,我那一碗要多煮点啊,我都饿了!”
肖哲站在庭院里看景色,见明朗来了,笑着点了个头算作招呼。
明朗这时才有心情仔细打量这个老师——个头中等偏上,长相很年轻,像刚毕业的大学生,衣着简单,t恤上的logo看起来也不是什么大牌,估计就是个心血来潮的大学生,脑子一热便去了山里支教。
“长风让我谢谢你。”
明朗没打算跟肖哲客套,直截了当地问道:“你多大?什么时候去的谢家湾?”
肖哲瞥了眼明朗,坦率回道:“25,大学毕业后颓废了一年,遇上市里搞结对帮扶活动,没怎么考虑就报名了。”
果然,就是个找不到工作,脑子发热的普通大学生。
明朗哼笑出声:“那也得谢谢你,不管出于什么目的,你对长风还是有不少正面影响。于公于私,我都得谢谢你。”
这男生的谈话越来越露骨,让肖哲不禁皱起了眉。
“你爸妈知道长风是个女生后,没生气?”
这事长风在电话里没明说,只是提到明家为了让她恢复身份,特意给她换了个学校,但肖哲清楚,事情绝没有长风说的那么轻松,伪造身份骗取进城的资格,任何资助者都不会高兴。
长风离开谢家湾后,也有风言风语传进来,说她是被挑去顶锅的,后来长风几次在新闻里的露面,也加深了这个传闻的真实性。
肖哲甚至怀疑明家跟长风达成了某种协议,要打造出一个因城里人的善心而改变命运的典型。
上报材料作假一事,肖哲知情且参与其中,所以这次来宣城,他做好了被明家责问的准备,他什么都想到了,就是没想到明守鹤的儿子,居然会对长风如此上心。
明朗没料到肖哲会问这个,随口回道:“生什么气?长风又不是故意的。”
“没生气?”
肖哲怀疑地看着明朗,“这算是欺上瞒下了,我们整个学校的人都提着心呢,没个处分什么的?”
明朗其实完全不清楚他爸妈是怎么看这事的,他如今立场太特殊,说不得也问不得,就怕自己的行为会加重父母对长风的看法。
但在肖哲面前,他得掌握主动权。
“这算什么啊,”
明朗轻描淡写地摆摆手,把语气一沉,再次强调:“我说了,长风的事就是我的事,肖老师,你以后不用再挂念她了。”
肖哲听了没吱声,低头掏出一包芙蓉王,冲明朗抬了抬手,明朗却之不恭地抽了一根。
点上烟后,肖哲深吸了一大口,再转头问明朗:“你知道谢长风家里有多穷吗?”
明朗一怔,答不出话来。
不过肖哲本就没指望他回答,自顾自地往下说:“按照国|务|院扶贫办的标准,人均年收入低于1300元的就是国家级贫困县,安平县就是其中之一。
“而谢家湾地处七凉山山坳,去到最近的安平县得翻100多公里的山路,村里的孩子长到七、八岁,才有机会跟父母出一次山。”
“山高路险,也种不了什么能赚钱的东西,年轻人能走的都走了,剩下一村子老小,守着破烂祖屋。”
“长风家就剩爷爷和奶奶,奶奶瞎了好多年了,爷爷如今卧床下不了地,她从十岁上下,就成为家里唯一的劳动力,起得比鸡早,干得比牛多。”
明朗入神地听着,无意识地抽了口烟,把自己呛得直咳嗽。
“家、家里穷怎么了,我又不嫌弃。”
明朗顺过气来,又吸了几口,老道地吐着烟圈,“就因为那么穷,所以她才更该找个像我这样的有钱人当男朋友。”
“你是挺有钱的。”
肖哲没什么笑意地扯了扯嘴角,上下扫了眼明朗,“随便一条银链子就上万块,衣服鞋子非限量不穿,找的酒店住一晚就五六千。”
他转过头,似笑非笑地盯着明朗问:“你说长风要是知道她今晚住的地方,够她家好几年的消费,她会怎样?”
“咳咳咳……”
明朗再一次被烟呛到了。
肖哲像是没看见一样,继续往下说:“长风没进过电影院,连电视都看得很少,伴随你们这一代长大的动漫、偶像剧、歌手,她一个都不知道。”
“她不懂衣服的品牌,不会搭配,不知道什么是奢侈品,审美比城里孩子差很多……她跟你,几乎没有任何共同话题。”
明朗完完全全地呆住了,夹烟的手僵在半空,烟灰一点点地变长,无声落下。
肖哲缓了口气,把烟抽到尾后,反手将它摁熄在树干上。
“你的世界比她的大太多,她只是你世界里浮光掠影的一角,但你会是她的整个世界。”
“长风叫我一声肖老师,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对不起,我不能让她冒这个险。”
明朗的香烟也燃到了最后一段,火星燎到了他的手指,疼得他一颤,落下更多灰烬。
这时,长风走到门口,冲他俩招招手:“快进来,吃面了!”
这是顿简朴的生日宴,主食是一大锅清汤面,上面卧了几个鸡蛋,撒了些葱花,就是谢长风年年都要吃的长寿面了。
奶奶又带了些黄瓜、西红柿、核桃、花生什么的,洗好了盛在一边当配菜。
面的味道还行,但整顿饭明朗都心不在焉的,话也没怎么说。
谢长风以为他是吃不惯山里的东西,心有愧疚,情绪低落了很多。
只有肖哲知道原因,他去冰箱里拿了几支啤酒放桌上一放:“今天长风成人了,咱们得好好庆祝!”
明朗二话不说地抓过酒瓶,咕嘟咕嘟就灌了一大半。
有了酒,气氛活跃了些,可奶奶有些撑不住了,长风便起身带奶奶去休息,留下明朗跟肖哲在客厅喝酒。
“我、我没想过那些。”
两瓶啤酒下肚,明朗的眼神开始晃悠,话也多了起来。
“你说的,我没想过。谁、谁他妈喜欢一个人,会想这些啊!”
他晃着身子,抓起酒瓶狠狠灌了一大口:“我、我错了还不行吗!我错了,错了!”
肖哲见他这样,有些傻眼了——没想到这个富二代烟不能抽,酒也不能喝,这才不到四瓶啤酒,就喝成这样了?
这时长风出来想跟明朗道别,看见摇摇摆摆的明朗,也吓了一跳:“他这是喝多了?”
“嗯,年轻人没什么酒力。”
肖哲扶起明朗,冲长风笑道:“一会儿我叫个代驾把他送回家,你别担心,去照顾奶奶吧。”
长风虽有些犹豫,可她也拿醉酒的明朗没办法,便点点头,“那谢谢老师,明朗就麻烦你了,我先走了,奶奶还在……”
“长风!”
半醉半醒的明朗忽地抬起头,茫然地左右转了转,伸出双手在空气里乱抓:“长风你别走!别走!”
肖哲被他突如其来的挣扎带得一跌,眼看两个人都要摔了下去,长风赶紧上前,让明朗抓着自己的手,轻声哄道:“我不走,在这儿呢,陪着你的。”
明朗也不知看没看清长风,一把将她扯进怀里,委委屈屈地哭道:“你不要走,都是我的错,我错了!……我不买大牌了,不穿那些鞋子了……不看漫威、不看美剧,什么都不要了……”
长风被明朗紧紧抱住,顿时就吓呆了,脑子嗡嗡的,根本没听清他说的什么。
肖哲赶紧上来,把长风从明朗怀里扯了出来,“没事吧?醉酒的人力气很大的!”
长风摇了摇头,还没开口,就听见身边砰地一声响,失去重心的明朗栽倒在地上,他挣扎着爬了两下,愣是没爬起来。
肖哲跟长风同时蹲下身去扶他,两人一左一右地架着,奈何明朗拒不配合,扭着身子还在嘀嘀咕咕地说醉话:“什么谢岚,什么破名字,不要!……你才不是‘山里的风’,你是长风,长风万里的长风!……长风破浪的长风……你是……是……”
说到这里,他似乎清醒了一瞬,头转了几下,找到长风的脸,呵呵一笑:“是、明朗的长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