芷温柔乖顺的模样,实则她浑身反骨,善于伪装。
他与她兴许是一类人吧。啧,真是怪了,想她干嘛。
“圣上,诸位太医都在宫里尽心当差,他们的医术臣信得过。昨夜臣忙于奏折未在跟前侍奉,您可还记得除了膳食,还吃过什么,碰过什么。”
太医们闻言皱眉,方才他们也是这般问的,只招来圣上劈头盖脸一顿痛斥,说他们连个病都瞧不出来,舔着个脸只会问!当真是一帮饭桶!
哪知,圣上当真思索起来,虽虚乏仍缓缓道:“朕……就待在这个屋子里,喝了些药酒。”
沈煜问道:“圣上身子一惯康健,无故腹痛,这……可要臣仔细查一遍?”
这句话让圣上心生不安,他忙道:“移驾偏殿,这满屋的东西交由你全权查办,若有异样,立刻回禀!”
太医们忙碌起来,自门口至殿尾,仔仔细细,每一寸灰也不肯放过。
不多时,亦有太医打开了殿内的香炉。此炉每日所燃香料,皆是沈煜一手调配,按不同功效用于不同时辰。
昨日填进去的,名曰不老竹。
气味似温润春雨中的翠竹,清新沁脾,起安神助眠的功效。
忙碌了多半日,不觉过了晌午,沈煜陪同太医院院正一同回禀,言说殿内一切无恙,只是药酒并未残余,是以无可查验。
圣上偏过头,打量了一会儿院正,似有不信:“就只有药酒?”
院正额角沁出细密的冷汗,心知冲喜药酒是圣上心头所爱,唯恐犯了忌讳,不知该如何作答。
幸而,沈煜上前道:“圣上,此事是臣无能。太医们合力查办,无不尽心。而药酒如今是李秉笔亲自操持,他是您的大伴,一切以龙体为重,断不会出错。今日的事臣会细查,定然给圣上一个答复。”
圣上的脸上愁云不散,沈煜暗自嗤笑,这老东西不言不语,而不信任的种子已在心中埋下,只待用心培育,他会一次比一次确信——李犇想要他的命。
圣上陷入无尽的怀疑,他疲惫地挥了挥手,示意他们退下。
只要圣上认定李犇有嫌疑,药酒究竟有没有毒就变得不要紧了。有毒,便是实证,无毒,便是毁证。是非黑白只在圣上的一念之间,坊间传言沈煜手掌生杀大权,他觉得这话不对,生死的决断始终握在圣上手中,而他,不过是吹吹耳边风罢了。
李犇近来不安分,否则沈煜也不想对他动手。
实则,药酒并无问题,但经他精心调配,不老竹的气味与酒交织,一同进入体内,便淬出了慢毒。
若不是沈煜刻意加重了剂量,圣上不至于彻夜饱受出恭的苦。
可这老东西竟然伤到了他精心培养的棋子,闭上眼,便是白芷锁骨红肿的可怜样。
旁人怎么能伤她呢,她是他一个人的所属物,怎么处置只能他说了算。这个念想不知何时在他脑中生了根,等回过神,已有疯长之势。
沈煜抿了抿唇,缓解着莫名的干渴,他咽了咽喉,想把难言的苦涩压回去,小姐才是这世上最美的月色,最柔的春风,是世间的一切美好。而白芷,从她选择跟了他的那一刻起,就注定了要与美好作别。
正寻思着,忽听得满福上前道:“干爹,容嫔娘娘差人送东西来了。”
--------------------
018
=============
长廊下,日头正好,这正是一天当中最明媚的时刻。夺目的光透过雕花石窗,在墙面映出好看的光影。
沈煜送别了太医们,正立在此处晒太阳,身上一暖便生了倦意,思绪跟着打盹,不由得又想起白芷。
这时,满福提着食盒走上前来,恭敬行礼,道:“干爹,容嫔娘娘差人送东西来了。”
才把她从脑海赶走,又溜进了耳畔,沈煜像被这句话烫了一下,而话已从嘴边溜了出来:“送的什么?”
他声线微微压着,寡淡的脸上瞧不出喜怒,满福跟着拘谨起来:“说是容嫔娘娘专为干爹备的小食,不过儿子没敢擅自打开。”
沈煜回瞪了一眼,斥责道:“那你倒是敢擅自收下,就不怕她存心毒死我?”
换做平时,他一定是不假思索,可今日沈煜的反应慢了一拍,他在心虚,怕被人察觉他是刻意躲避白芷。
以至于他话未说完,满福已将食盒两手呈到了他面前。那是一个绘着花草画的六方提盒,底层的漆有着经年的痕迹,上面的画却墨迹方干,笔力尚佳,岁寒三友栩栩如生。
说白了,是寻了个旧盒子盛装,怕他嫌弃,又特意新添了些绘画。也对,她一个无依无靠的嫔位,万事开头,自然是得东拼西凑。
啧,干嘛为她找补这些?真是忙了大半日,昏了头。
沈煜没接过食盒,反把手背在身后,问起不相干的事:“今日的折子都搬来了吗?”
满福只得答:“搬来了。”
沈煜轻轻“嗯”了一声,抬腿离去,他脚步一向沉稳,眼下反越走越疾,衣摆卷起微风,吹散了脚下的尘。那只是个食盒,又不是白芷本人,他何必逃呢。
思忖中,他已行至殿内,一门心思扑在奏折上。
而满福这个小混账,竟把食盒放在了他手边,走之前还支支吾吾道了句:“干爹,您到时候……别丢盒子,容嫔娘娘让儿子还给她送还回去……她满宫就拾掇出这么一个食盒。”
沈煜眉心一跳,压着怒意未吭声,这无名的火也不知是冲着谁来的,沉默了半晌,沈煜终于明白——他是在恼自己,人家只是送了个东西,倒乱了他的心。
若昨日他没懈怠,落得情难自禁的下场,今日还会这般躲着她吗?
沈煜瞥了眼食盒,香气从缝隙溜出来,沿着鼻腔滑入,他不觉抬起手想一探究竟。而脑中的弦儿顷刻绷紧,手在半空顿时一滞,又默默收回。
不可与她牵扯太深。
沈煜收回目光,将心神再度贯注奏折。
满福躲在殿外见沈煜漠然以对,更是焦愁,毕竟那可是容嫔娘娘的道歉礼。
就这么两眼欲穿望了沈煜半晌,眼见他批完一沓又一沓,手腕活动了不下五次,也不触碰食盒分毫。
心凉了大半截,忽听得木盖旋转的声响,满福忙抬眼去瞧,沈煜竟捏了块点心送入口中。
满福心中大喜,忙凑上前,伺候茶水,道:“干爹吃着还可口吗,容嫔娘娘说昨日是她唐突了,特意做了这些以表歉意。”
沈煜当即一噎,被无端拉扯回那个尴尬的夜晚,他披着薄衫,险些被她看到要害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