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海龙见到陈兮和方岳,赶紧叫他们:“你们来得正好,阿岳兮兮,这就是我在电话里跟你们说的那位姑娘。”
那通电话是方岳转述给陈兮的,当时陈兮在医院刚点完痣,方岳在电话里说:“一个二十来岁的女孩儿刚才去了我舅舅律所,应该是要做法律咨询,但她是位聋人,文化水平也不高,我舅舅让她写字,她写的字乱七八糟,也根本不成句子。他们双方不能沟通,律所那边以前没接待过聋人群体,他们一时之间不知道去哪里找手语翻译,我舅舅就想到了你,他们让那女孩儿晚两个小时再过去。”
陈兮就摸着自己下巴刚贴上去的纱布,点头道:“行。”
原来当事女孩儿就是这一位。
旁边忽然有人叫了声:“方岳。”
方岳和陈兮循声一瞧,竟然是廖知时。廖知时也挺意外,他挑了挑眉,朝他们走过去,“你们怎么在这儿?”
方岳简单介绍:“这是我舅舅,你呢,怎么会在这里?”
“我来找我表哥吃午饭。”
廖知时表哥的软件公司就开在这家律所隔壁,表哥刚创业,有法律问题需要咨询,正好律所有位律师是表哥的朋友,表哥要过来一趟,廖知时来找表哥吃午饭,表哥见他无所事事,就把他一块儿带来了。
这会儿表哥正在办公室里跟律师朋友聊天,廖知时兴致缺缺,就从办公室里出来,谁知道就看见了方岳和陈兮。
“她下巴怎么了?”廖知时问方岳。
“受了点小伤。”
“都包上纱布了,看来这伤也不怎么小啊。”
方岳笑笑,没说这伤只是一个小点。
陈兮已经在和女孩对话。
李海龙让陈兮翻译,陈兮问女孩儿,你来这里是要咨询什么?
女孩儿打完手语,陈兮转述:“她说她想要咨询工资拖欠的问题。”
上午女孩儿刚来这里的时候,她只能在纸上凌乱写几个字,谁都看不懂,现在有陈兮在,李海龙可算是明白了,“那你让她跟我去办公室说。”
陈兮告诉女孩儿去办公室,女孩儿摇头,这动作大家都能看懂,她是在拒绝。
李海龙就道:“去办公室里慢慢谈。”
女孩儿还是不愿意,李海龙问陈兮:“她不愿意谈?这是什么意思?”
陈兮问了女孩儿,边看她回复的动作,边翻译出来:“她说她只是不愿意去办公室,她怕——”陈兮愣了愣,然后斟酌着翻译,“她怕遇到危险。”
“什么危险?”
女孩儿原话是,她怕别人拉她去睡觉,陈兮想了想道:“独处的危险。”
律所午休时间临近,办公位上还有几位员工,有员工语气不快。
“这是什么意思,她把我们这儿当什么地方了?”
“律师咨询是要收费的,李律师都没跟她计较钱,咱们够有耐心的了,她这话是要侮辱谁?”
陈兮听出几人的不满,她气定神闲道:“能不能再有点耐心呢?想知道她是什么意思,至少让她把话说完。”
办公室几人愣了愣,看向年纪明显还很小,外形也软乎乎的陈兮,都安静了下来。
方岳和廖知时也都沉默看着她。
李海龙想了想,让陈兮和女孩儿坐下,“这里说话也一样,”又对周围道,“行了,你们都去吃饭吧,刚才不就一直喊饿吗。”
员工陆续离开,陈兮和女孩儿找了椅子坐下,方岳也找了位子坐,廖知时来了兴趣,待在一旁没有走。
女孩儿叫董珊珊,今年二十岁,陈兮看着对方的动作,慢慢翻译道:“她为她老板工作了三年,刚开始的时候每次都是一百五十块钱,后来行情不好,降到了每次一百块钱。四月份,老板拖欠了她一个月的工资,她想知道怎么能让老板还钱。”
李海龙皱眉:“她做什么工作,什么每次一百五,每次是什么意思,她是说她日薪一百五吗?”
陈兮不确定:“可能是我理解错了。”
李海龙误解了:“那你让她慢点打手语。”
“不是,”陈兮向他解释,“手语分普通话手语和自然手语,就跟我们说话一样,我们有普通话,也有各地方言。”
这对听障人士来说是常识,对健听人士来说可能就是他们的知识盲区。
李海龙也是头一次知道这个,他问:“你是说她在跟你说方言?那你能看懂吗?”
陈兮道:“我再问仔细一点。”
于是陈兮问董珊珊,你是做什么工作的,一百块钱一次是什么意思,是指你每天的工资是一百块吗?
董珊珊打着手语,脸上也做着各种表情。陈兮怔了怔,手抬在半空又顿住。
李海龙问她:“怎么了?”
“我再问问。”陈兮很轻地说了句,然后手重新抬起,这次她手语流畅。
陈兮问她,我们去办公室里说好吗?
董珊珊很警惕,为什么要去办公室?我说了我要在这里聊。
陈兮说,这涉及你的隐私,所以我们需要有一个私人空间。
董珊珊冥顽不灵,表情很夸张,人越多越好,我就要在人多的地方谈,为什么其他人都走了?你们要骗我吗?
陈兮看出董珊珊抗拒私密环境,人多才能给她安全感,并且她没有隐私的概念,或者说,虽然她来律所咨询法律问题,但她连基本的法律常识也没有。
陈兮做了个深呼吸,在李海龙的催问之下,她只说了句“稍等”,然后不再做声,正容亢色地继续和董珊珊对话。
这是方岳从来没见过的神情,陈兮那些平常的活泼俏皮,偶尔的呆傻懵懂,以及时不时的插科打诨,都随着墙上时钟嘀嗒嘀嗒的计时而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冷然端肃,和她起伏不定的呼吸。
两个女孩儿面对面,一来一往说着旁人无法理解的语言,连阳光都变得沉静。
许久之后,陈兮对李海龙说:“我去您办公室里说?”
李海龙顿了顿,“好,你跟我过来。阿岳你坐会儿。”
两人单独去了办公室,员工们吃完饭陆续回来,过了一会儿,办公室门打开,陈兮跟董珊珊比划半天,然后领着董珊珊去了李律师办公室,但办公室门没有关,外面人来人往,也听不见房间里的谈话。
廖知时表哥跟律师朋友聊完出来了,廖知时拍拍方岳肩膀,“我先走了。”
方岳:“嗯,再见。”
方岳这一等就等了很久,等他和陈兮离开律所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三点多。
陈兮出了大厦,似乎适应不了乍然出现的阳光,她抬手挡了一下,眯了眯眼睛。
她神情淡然,脸色却有一种异乎寻常的苍白,下楼这一路她一句话都没说。
方岳也没问,只是跟她说:“伤口怎么样?”
“嗯?什么怎么样?”
“伤口,你刚脸上的动作很大,有没有再渗血?”方岳问。
陈兮下意识摸了摸下巴上的纱布,像闲聊一样跟方岳说:“我刚才表情是不是好夸张?”
方岳道:“有点。”
“没办法,手语必须得配合表情才能表达出准确意思。”
方岳不了解这个。
陈兮就跟他打比方,“比如我说好吃两个字,我们语气不同就有不同意思,可以是‘好吃!’,也可以是‘好吃?’。”
她语气活灵活现,方岳含笑看她。
陈兮继续道:“但手语的好吃就一个动作,我们只能用表情辅助加以区分。”
方岳说:“明白了。”
陈兮:“手语还有很多常识,你还想听吗?”
“想听,”方岳道,“但是你先看看伤口。”
“没镜子啊,看不见。”
“我看看。”
“哦。”
陈兮撕胶带,不知道医生是怎么粘得,粘了半下午,胶带像在她脸上生了根,她抠着胶带一角,慢吞吞跟树懒似的。
“我来?”方岳问。
“哦。”陈兮放下手,微微扬起脑袋。
方岳伸手替她。
这一片是老城区,大厦旁边有不少小吃店,环境看起来有点脏乱,这时候没什么人用餐,路上车来车往,行人也都来去匆匆,各自为生活和工作奔波忙碌。
“你知道海伦凯勒吧?”陈兮问。
“假如给我三天光明。”方岳说。
“对,”陈兮道,“她从小就没有视觉和听觉,但她却成为了闻名世界的作家,我看过她的自传,还是很难想象她要获得这些成就得付出多大的毅力。我唯一能具象化的,可能就是她有一个良好的家庭环境,给了她一个可以安稳去获知世界的机会。”
纱布撕开了,陈兮下巴上有一个红色小点,小点也很安稳,没有渗血。
“很多聋人因为听不见,他们能获取到的信息是有限的,他们可能连一些基本的常识都缺乏。”
比如陈爸,他完全没有防人之心,不知道签借条要谨慎,被骗了钱也手足无措,想不到可以求助法律,只想着他还不出钱怎么办。
但是能想到求助法律的人,或许连最基础的法律都不甚了解。
董珊珊对陈兮说,我的工作就是陪男人睡觉,三年前我老板给我开的工资是睡一次给我一百五十块钱。
陈兮问她,你知道这是卖|yín 吗?
董珊珊问,什么是卖|yín ?
陈兮说,你知道陪人睡觉是犯法的吗?
董珊珊道,我陪人睡觉怎么是犯法?这是我的工作啊,我是劳动者,那些睡觉不给钱的人才犯法,以前就有一个男人把我拉进房间里,睡完觉也不给我钱。
董珊珊今年二十岁,三年前她才十七。
陈兮想,她也很快就要十七岁了。
她从小生活在出租房,一直以为自己看到过不少恶,世间冷暖她都有尝过,但原来她真的只看到了世界的一角。
董珊珊跟她说这些话的时候,陈兮身体一阵阵发寒,呼吸也变得格外困难,她很难准确形容自己的感受。
直到现在,她走出大厦,站在了阳光下,看到了络绎不绝匆忙来去的人群。
方岳替她撕开了纱布,专注看着她的眼睛,静静听她说些语无伦次的话。
陈兮也看着他的眼睛,沉默片刻,她终于轻轻道:“说不上来为什么,我刚才有点害怕。”
方岳从头到尾都没问董珊珊对她说了什么,陈兮向来有她自己的坚守。
方岳看着她苍白的小脸,听着她说害怕,想到她之前的正容亢色。
他想,他终于看到了陈兮世界的一角。
方岳手指黏着那块撕下来的纱布,他没有去管。他张开手臂,将人轻轻抱进了怀里,陈兮脸颊贴在他胸口,就像公车上她拉他书包肩带,像雨伞下她捏他衣袖,这一次,陈兮小手揪住了他的t恤下摆。
作者有话说:
我去我设置好时间然后忘记点击确定按钮了,啊啊啊啊啊抱歉啊大家久等了,我傻了
——
第 32 章
这个拥抱是平静且温暖的, 就像春风抚摸寂静的山岭,就像海浪拢住搁浅在沙滩的生灵,就像花晨月夕, 莺飞草长。
但陈兮贴他太久了, 好像拿他当木头桩子, 趁机在他这里歇个脚,连重量都不客气地往他身上卸。
有位大爷把电瓶车停路边的时候,朝他们望了一眼,大爷从小超市买了一兜东西出来,重新取电瓶车的时候, 又朝他们望了一眼。
有个小孩从街头跑到街尾,又从街尾跑到街头,中途两次在他们旁边驻足好奇,现在小孩开始了第三次奔跑。
还有一位派传单的小哥, 距离他们三四十米,有路人经过, 小哥就塞一张传单, 塞啊塞啊, 已经塞了一叠, 还剩最后两张。小哥痴痴望着他们, 眼神里是对下班的渴望。
于是平静的春风凌乱了, 温和的海浪也翻涌了, 晴空朗朗却擂鼓咚咚,这擂鼓声无所遁形,方岳上臂一绷, 猛地把人推开。
陈兮冷不丁地被人这么一推, 脑袋像不倒翁似的前后摇摆了两下, 她苍白的面色已经恢复了一点红润,陈兮有些茫然地看向方岳。
方岳肃着张脸,若无其事地示意她旁边一家小吃店,“饿不饿?午饭还没吃,先去吃点东西?”
陈兮顺着他的话转头,大腹便便的男人正好锁上了小吃店的玻璃门,门上挂着一块木牌,店主有事,暂停营业。
“……”
三天的五一假期结束,方茉开始戴着口罩上下学。方老板本来对她点痣这事颇有微词,后来看到她戴上了口罩,竟然话锋一转,觉得方茉这样隐藏住了自己的美貌,安全系数直线上升。他又听说点完痣要想完全恢复,大概需要三个月的时间,方老板跃跃欲试,怂恿方茉和陈兮没事多去医院点点痣。
陈兮下巴上的红点还很明显,杀菌的喷剂已经用完了,那支祛疤膏还需要再涂一阵子。
李海龙那边没再找陈兮过去帮忙当手语翻译,自然也没消息传回来。李海龙的意思是陈兮还小,如果他一早知道董珊珊的案件是涉及那方面的,他一开始就不会找陈兮帮忙。
所以陈兮又投入进了学习的海洋,她再知道董珊珊案件的后续,是在五月中旬。
那天高一年级篮球赛,班里不打球的人基本都去球场上当了啦啦队。
陈兮还没过去,她刷题刷得头昏脑涨,去了一趟洗手间。回教室的路上,她看见廖知时和一个漂亮女生从四班走出来。这女生陈兮记得,似乎是一名化竞生。
双方在走廊照了个面,廖知时远远冲她一扬下巴:“你好啊。”
“你好。”陈兮跟他打完招呼,就走进了自己班教室。
廖知时低头跟女生说了两句,然后独自朝一班教室走去,进门的时候他看见零星几个人,陈兮坐在第一排。
张筱夏站在自己座位旁,跟陈兮和白芷手舞足蹈比划:“潘大洲真的好搞笑,他不是站在球场边上吗,然后有人不小心飞了个篮球过来,他看到了不知道躲,居然跳起来想把球拍飞,结果起步没起好,直接摔了个四脚朝天。”
陈兮问:“他没事吧?”
“摔坏了没?”白芷也问道,“摔坏了他待会儿就打不了比赛了吧。”
张筱夏:“看起来是没摔坏,就是他缠着方岳,让方岳给他揉屁股。”
白芷陈兮:“……”
“那方岳给他揉了吗?”
这声音慢慢靠近,张筱夏这才看到廖知时走了进来。张筱夏眼都瞪大了,慢半拍才回答:“啊,没,没揉。”
说了几个字,她调也顺了,“方岳让打飞球的那个人过去帮潘大洲揉屁股。”
“噗嗤。”白芷笑死。
陈兮和廖知时也都笑了,廖知时看向陈兮,“你这位置,在老师眼皮子底下啊。”
“是啊,”陈兮说,“很好的位置。”
廖知时看出陈兮是说真心话,他笑了笑,问她:“待会儿去看方岳打球吗?”
陈兮说:“去的,不过晚一点。”
张筱夏听见了,“啊,那你不跟我们一起过去吗?”
陈兮铺了铺桌上的一张卷子,“先等我把这块骨头啃下来。”
“哎,”张筱夏忧心,“我真替你的牙齿担心啊。”
“放心啦,我牙口很好。”
廖知时忍俊不禁,白芷在旁边有点好奇,她也是知道廖知时的。白芷问:“国境线今天通了吗?”
“翻墙啊。”廖知时不遮不掩。
“啊……”
廖知时又问回陈兮:“你下巴上的伤好了?”
陈兮:“伤?”
“上回你那里不是贴着纱布?”廖知时提醒道,“在那间律所。”
“哦,”这已经是半个月前的事了,陈兮摸摸下巴上已经变得很淡的小红点,说道,“已经好了。”
张筱夏和白芷收拾收拾就要去篮球场了,她们拿好东西,对陈兮说:“那我们先过去了,你别去太晚啊。”
“好。”
陈兮旁边位置空出,廖知时顺势坐了下来,“你最近有再去那家律所吗?”
陈兮拿笔准备做题,见廖知时都坐下了,她只好先放下笔,“没有。”
“那你知不知道董珊珊现在的情况?”
陈兮摇头:“不清楚。”
“想知道吗?”
陈兮诧异:“你知道?”
廖知时笑了一下表示默认。陈兮维护董珊珊隐私,那天她将人保护得很好,当着他们的面,陈兮只打手语,一字不提,后来还把董珊珊哄进了办公室。
其实律所也有对案子保密,但董珊珊这事引起了不小的风波,律所内争论不休,董珊珊懂得又太少,她并不清楚律师们对她的维护,所以事情根本瞒不住,廖知时是从他表哥那里听来的。
廖知时说:“吵得还挺厉害,方岳舅舅想帮人,但律所不太支持。”
陈兮垂眸想了想,“哦”了一声。
廖知时瞧她:“你这反应可有点儿冷淡了。”
“嗯?”
“我以为你会很关心,再不济,多少有点好奇。”廖知时说。
陈兮摩挲着圆珠笔的笔身,说:“其实我能想得到。”
廖知时问:“想得到什么?”
陈兮反问他:“他们报警了吗?”
“报了。”
“那董珊珊能理解吗?”
这话问得廖知时一愣,他还以为陈兮听说律所有报警,会快意恩仇,他不解道:“怎么这么问?”
陈兮想了想,给出一种更能叫人听懂的说法。
“假设一个人站在起火的大厦天台,她自己感受不到大火,大厦下救援她的人让她往下跳,他们会给她铺上充气垫,然后她就跳了。
可是她跳到半空中的时候,才发现充气垫原来还没有充满,那么,等她跳到底的时候,充气垫能充满吗?如果充气垫真的及时充满了,那真的是再好不过,她从此以后就能自由地活下来了。但如果充气垫没来得及充满,那么,她当初留在那个天台上,是不是反而能多活那么一时半刻呢?”
陈兮想,律所为什么不太支持方岳舅舅?也许是与利益有关,这显然是宗亏本生意。也许他们也清楚,董珊珊情况特殊,如果不能将她彻底救出火海,那董珊珊也许会遭受更多苦难。
廖知时一言不发,看着陈兮侧脸,他发现原来这人有着一种超乎她年龄的沉静。
篮球场上人潮涌动,一班还没有下场。潘大洲又混在了一班堆里,看见张筱夏和白芷跑来了,他问:“陈兮呢,没跟你们一块儿来?”
张筱夏道:“她说她晚点来,要再啃一会儿试卷。”
潘大洲佩服:“不愧是我家学神啊,哎,这比赛都快开始了。”
白芷在旁边说:“我怀疑她最后会忘记时间,毕竟她在跟大帅哥聊天呢。”
方岳蹲地上在绑鞋带,绑好后他起身,瞟向了白芷。潘大洲热心当兄弟的嘴替:“哪个大帅哥啊?”
“廖知时啊,”张筱夏兴奋地红脸扑扑,“托了兮兮的福,我刚才还跟廖知时说话了呢。”
廖知时确实说他今天要过来看他们打比赛,潘大洲好奇:“他俩聊天?他们俩能什么啊。”
“那我怎么知道,”张筱夏说,“我出教室的时候看到廖知时都坐我位置上了,应该有得聊吧。”
潘大洲镜片底下的小眼睛偷摸觑着方岳,方岳倒是神色如常,原地热了一会儿身,就跟沈南浩楼明理他们下场了。
球场外的看客挨山塞海,捬操踊跃。开场了一会儿,一班发挥不错,主力方岳不断拿分,但是随着战况加剧,方岳连失两球。
白芷最操心班级荣誉,“方岳怎么回事啊,他这是电量不够了?他是昨晚没睡好还是今天没吃饱啊?”
张筱夏也焦心:“好紧张好紧张,方岳加油啊!”
潘大洲也替方岳急,兄弟这边!兄弟那边!兄弟小心!他喊得一声比一声撕心裂肺,最后实在喊不动了,潘大洲拍拍张筱夏,“你们,去把陈兮叫来。”
“啊?”张筱夏还沉迷战况呢。
“信我,陈兮脑子灵,我来问问她有没有什么战术,教教我兄弟去。”潘大洲信誓旦旦地说。
张筱夏很怀疑:“真的假的啊?”
“我骗你这个干什么,不信我跟你打赌!”
“赌什么?”
“随你!”
“好,你记着啊!”
张筱夏飞奔回教室,不一会儿就把陈兮拖来了球场,潘大洲敲锣打鼓:“陈兮啊,你来了啊——”
这声音穿云裂石,震得球场上几人脚一个踉跄,沈南浩气道:“来个人把潘大洲拖下去!”
中场休息了,好些女生都在等着给球员们递水,潘大洲操着老父亲的心,忽然往陈兮手里塞了一瓶矿泉水。陈兮刚刚跑到,还以为潘大洲是要给她喝,她说着谢谢就要拧开盖子,刚拧一半,手就空了。
方岳拿着被陈兮拧了一半的矿泉水,他咔嚓一下拧完另一半,问她:“怎么才来?”
“本来想做会儿题,后来碰到了廖知时,就跟他聊了一会儿。”陈兮盯着方岳手上的矿泉水。
方岳瞟了一眼不远处,廖知时正跟一位四班女生说话,“哦,你们聊了什么?”他没看见陈兮眼神,仰头咕嘟咕嘟就把水喝了。
陈兮本来没那么渴,见水一下子没了,她突然就觉得好渴,她轻轻地叹了口气。
潘大洲背过身去,也叹了一口气,这老父亲他不想当了。
高一剩下的一个多月,他们是在各种校内赛事中度过的。篮球赛结束后是校内文化节,方岳所在的英美读书社还举办了一次大型活动,陈兮没参加任何社团,她跟贾春一样一心钻研各学科。
期末考结束,暑假来临,这暑假跟之前的一样,八月份竞赛班和实验班都要返校补课。
陈兮和方岳的假期又是缩减的,但是暑假总还是比寒假长,方老板也信守承诺,决定处理完手头上的事,就带陈兮回一趟老家。
陈兮趁着有时间,又去了之前她家教的那个小孩家里。临出发前,陈兮早早收拾好行李箱,方老板的高血压却在这时加重了,原本每天只需要早晨空腹吃一颗药,现在需要一天吃两颗。
倒不至于多危险,但方妈和方奶奶都不放心他长途跋涉,于是他们都将目光转向了家里另一位男人。
也算是男人了,过了十七岁生日,方岳脸部线条已经退去了几分青涩,多了成年人的一点锋利。
就像陈兮之前评价的,十七岁,听上去似乎是靠谱了一点,方老板对人高马大的儿子终于放了心。
“你替我去吧,准备准备,过两天就出发,路上就你们两个,你可得把人给我看好了,要眼都不眨,寸步不离,知道吗。”方老板一声令下。
“呜呜呜,不是我不想陪你回家,是我的脸,呜呜呜呜。”方茉还戴着口罩不愿摘,她趴在陈兮肩头依依不舍。
眼都不眨,寸步不离。
方岳很平静地“嗯”了一声,然后沉默地回到自己卧室,关上了房门。
作者有话说:
嘿嘿嘿嘿嘿~
——
第 33 章
两天后, 方岳和陈兮在一家老小的护送下顺利登机,三个半小时之后,他们平安降落, 只是陈兮像被晒蔫了的树叶, 整个人萎靡不振。
飞机上冷气足到要盖毯子, 所以陈兮不是被晒的,她是吐的。
在陈兮的记忆中,她从小到大没晕过车,她也没料到自己竟然会晕机。当时她一意识到情况不妙,就立刻抓住了方岳的手臂。
方岳登时一个激灵朝她看, 这才发现陈兮憋紧着嘴,像在强忍着什么。方家没人晕车,方岳对此没经验,直到陈兮又使劲晃了晃他的手臂, 指指自己嘴巴,方岳才意识到一个可能, “想吐?”
“唔唔!”陈兮狂点头。
方岳飞快抽出飞机上备有的呕吐袋, 撕掉封口撑开袋子, 捧到陈兮嘴巴前。
陈兮低头, 半张脸都埋进了袋子里, 她的手自然而然搭住袋子, 但方岳手捧呕吐袋在先, 陈兮的手大半覆盖在了他的手背上。
吐出来后还没完,陈兮想要自己拿呕吐袋。
方岳双手捧着袋子不肯放,“我来。”
陈兮斜了他一眼, 明显带了点小情绪, 眼神在说“走开啊”。
方岳只好松开手, 把袋子让给她拿,陈兮座位靠窗,她接棒这个“热乎乎”的呕吐袋,背过身藏角落里继续吐,长发垂落,把她侧脸都遮住了。
陈兮原本是扎着马尾辫的,但坐了会儿飞机后她觉得有点冷,就把头发披了下来。现在她胃里翻江倒海,越吐越热,长头发还好碍事。
正走神着,她脸颊边的头发突然被人别到了耳后,似乎能喘上点气了,就这样,她一边吐,方岳一边帮她撩了几次头发,手还抚了抚她后背。
陈兮觉得这种安抚性的动作很有效果,她的反胃好了一些,但方岳才抚了她几下就旷工了,陈兮手肘撞了撞后面,腾出嘴说:“还要。”
方岳顿了顿,只好继续抚她后背,只是这次他很注意地避开了陈兮衣服底下的内衣带,视线也别到了一旁,看着过道对面。
不知道佛教界有什么活动,他们这班机上坐了一溜守序有礼的大师。此刻大师们有的闭目养神,有的在小声交流佛法。
出家人四海皆空。
终于下了飞机,陈兮有气无力地说:“原来我晕机。”
“可能只是因为碰到了气流。”气流让飞机颠簸,陈兮会吐也情有可原,方岳问她,“现在感觉怎么样,要不要先吃点东西?”
陈兮摇头:“我想去下洗手间。”
“好,那边。”
“我自己去就好,你看着行李。”
“没事,一起过去。”
陈兮上了个厕所,又洗了把脸,重新扎好马尾辫,然后和方岳继续赶路去火车站。
路上方岳问陈兮:“要不要吃点东西?”
陈兮还是提不起劲,她想了想说:“我想吃点辣的。”
方岳看到路边一家鸭货店,那里面全是辣的,他自己不爱吃这些,但方茉喜欢,偶尔会让他回家的时候帮她顺带。
方岳问:“那给你买点鸭脖?”
陈兮点点头:“嗯。”
陈兮自己从来没买过鸭货,方岳熟门熟路对店员说:“拿两个鸭头。”
店员给他装了两个。
方岳继续:“再来二十块钱鸭脖。”
店员夹了一些鸭脖装袋,方岳瞟了她一眼,店员镇定自若问:“还要什么啊,鸭肠鸭胗也很好吃。”
方岳说:“二十块钱鸭肠。”
店员夹起一捧,装满一袋,方岳没吭声。结算的时候陈兮站在柜台前,看到了称重机器上显示的价格,二十块钱的鸭脖变成了三十一块八,二十块钱的鸭肠变成了三十五块六,陈兮提醒方岳:“她拿多了。”
“嗯,”方岳已经自顾自掏钱,“没事。”
陈兮很少提要求,这是她第一次跟他说他想吃辣,方岳把钱放柜面,又看了一圈,然后指着橱窗说:“这个,这个,这个,也来一点。”
店员兴高采烈,赶紧为他装满一袋又一袋。
陈兮无语地看着。
方岳推着行李箱,拎着满满一大兜鸭货,领着陈兮进入火车站候车室,两人找到空位坐下,这才有时间回复手机里的一堆消息。
陈兮右手戴着一次性手套,一边啃鸭脖,一边回复方茉。
方茉:“你们下飞机了吗?”
他们刚下飞机就已经跟方老板打过电话,方茉没跟方老板在一块儿。
陈兮回复:“已经下了,现在我们在火车站候车。”
方茉:“还有多久上火车啊?”
陈兮看了下时间:“四十几分钟。”
方茉:“要这么久啊,坐车就这点麻烦。你们吃饭了吗?”
陈兮:“正在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