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姨娘踩着矮凳落地, 站在垂花门外时,沈不言仍倦怠地缩在被窝里睡着,留音替她招待了林姨娘。
一盏新砌的老君眉捧在林姨娘手中, 她用惊异又忐忑的目光打量着回鹤庭的陈设,看着丫鬟们屏息敛气地进出伺候,那双眼眸里便升起了浓重的不安, 她问留音:“这儿是正房吗?”
她在留音那儿得到了一个确凿的答案,这让她大惊失色:“阿言只是个小小的妾室罢了, 如何能住进正房?日后等主母入了府,又该如何是好?”
留音困惑地看着她,道:“但这是将军的安排, 将军让姨娘住在回鹤庭, 姨娘也不能留在越音阁。”
林姨娘浅浅叹了口气。
沈不言如往常般直到响午才醒,她近来作息一向如此, 听说林姨娘已经吃了好几盏茶了, 也不能怪留音未进来叫醒她, 只得快速穿衣洗漱,稍许理了鬓发, 便匆匆出来见林姨娘。
“姨娘。”
林姨娘双手垂在膝盖上, 拢着袖静坐着, 并无即将见到女儿的欣喜, 反而满脸的严肃,让她脸上细密的皱纹像树皮一样褶着,如根雕般一动不动。
沈不言已经到了跟前,她方才回神, 打量几月未见的女儿。
与之前相比, 沈不言显然丰腴了些, 白里透红的肌肤也暗示着她生活得很好,只是再见她慵懒地挽着并不端庄的发,脸上虽未着粉施黛,但蕴着的风情是怎么都无法叫人挪开的眼。
林姨娘到底是经过事的,尽管她并不喜欢也很抗拒,但仍然从这些蛛丝马迹中猜出了女儿懒睡的原因,她脸恼怒地火了,不可置信地看着沈不言。
沈不言才刚想去握林姨娘的手敏感地收了回来。
林姨娘瞪了她一眼:“哪儿静些,你带我去。”
沈不言摆摆手,赶紧叫丫鬟退下,道:“姨娘要教训我,这儿便可。”
她一如之前般听话,却让林姨娘更是失望,道:“你还知道我会教训你,你给我跪下!”
沈不言没有辩解一句,跪了下去。
她这乖顺受罚的模样却更让林姨娘气不打一处来:“你可知道我为何要你跪下?”
沈不言道:“姨娘定是觉得我违背了姨娘的教诲,做了狐媚子的事,把将军蒙蔽地乱了尊卑。”
林姨娘道:“原来你也知道?当初将军请人将我接到外头的庄子上住着养病时,太太就在我耳边说了好些话,可恨我也知道这是从古就少有的事,以致于她说我假清高,背地里心机地培养个苏妲己,我也没法澄清。今日到了这祁府,见了你这派头,我更是没脸见人了。沈不言,你只是个妾,你不会真将自己当成正头夫人了吧?你有没有脸跟我说,你为了得到这些东西,是做了哪些下三滥的事?我从前是这样教你的吗?”
沈不言的脸色在她的指责中红了又白,白了又红。
沈不言自来知道林姨娘清高,以取悦男人为耻,她见了自己的模样,肯定有一番指责,自己也是明知如此,才要请她来一道过年守岁。
但没有想到,自己听了还是会伤心,难堪。
林姨娘道:“将军待你确实不错,他来清柳院时我便知道了,但正因为如此,你更该持身守正报答他,男人总有色令智昏时,你需得及时劝解,让他娶一贤德的妻子操持后宅,而不是由你一个小妾,霸了自己不该霸的位置。阿言,你从前不是这样的人,难道你真为一些金银财物,或者男人的好言好色而昏了头?”
沈不言道:“可是我喜欢祁纵。”
这声如晴天霹雳般在林姨娘脑门上炸开,她愣住了:“什么?”
沈不言嘴唇慢慢蠕动,声音带了几分哭腔:“我喜欢祁纵,我想跟他在一起,姨娘说我霸了不该霸的位置,我并不否认,可我也是不想的……”
林姨娘半蹲了下来,抓着沈不言的肩膀,又是急又是心疼道:“阿言,你真的昏头了,你喜欢男人,你……你让姨娘怎么说你才好。”
因为林姨娘要来,也因为周疏丞这几日终于不再来烦他了,祁纵今日倒是可以提前下值。
他在骑马回来的路上,看到沿街有卖冰糖葫芦的,想要买几串,但等小贩单独把糖葫芦取下来,他又觉得没了趣味,便抛了一锭银,连带着糖葫芦棍都买了。
只要想到沈不言看到糖葫芦时脸上会露出怎样的神情,他便迫不及待地扯起缰绳,快马加鞭地回了府。
只是回鹤庭并没有他所想得那般热闹与温馨,反而到处冷冷清清的,尽管他知道沈不言被他禁足在回鹤庭,去不了哪儿,但他见了这门庭冷落的模样,仍旧心里咯噔一下,问粗使丫鬟:“姨娘呢?”
丫鬟道:“姨娘在屋子里。”
祁纵那颗心才落回了腔子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