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有篝火会。
沈不言有生以来, 还是头一次到了这般热闹的地方。
松木与膏油燃烧的焦味混在夜风里,却也盖不住女孩身上的胭脂香薰,明亮的篝火将她们鬓边的金钗银簪照得如星辰缀发, 长裙撒地,将流淌的火把光亮掖进了裙褶处,像是藏起了星火。
沈不言看着她们言笑盈盈的每一张脸, 看她们三五成群坐在一起,身子亲密地倾靠着, 觉得自己像是个误入此处的外人。
她缓缓坐下,许久都没有人来理会她。
倒是安乐一来,便看到了沈不言, 她可不管别人, 直接着人把沈不言请到她身侧去坐了,沈不言推辞不得, 还被安乐促狭地看着问道:“你嗓子怎么哑了?”
沈不言还能哄骗别人, 但安乐是知晓些内幕的, 因此沈不言答不上来,窘迫地看着安乐, 安乐一笑, 让人给沈不言上了一份冰糖炖雪梨。
安乐又问道:“祁纵为难你了吗?”
沈不言用勺子挖着炖得软烂的梨子, 很轻易地刮下一勺梨肉来, 她方才摇了摇头。
“是吗?”安乐若有所思,“我看他的架势,很像要把你生吞活剥的样子。”
沈不言一顿。
她意识到她需要遵守祁纵的吩咐,解开安乐的误会了, 于是她摇了摇头, 用嘶哑的声音道:“将军没有为难妾身, 他让妾身还住在回鹤庭里。”
安乐望向她的目光里便多了层深意。
宫娥过来,给她们斟酒,沈不言见安乐没了话,四目便也无所事事地往周围一看,她才发现底下的那些姑娘们虽各自在说话,但其实目光有意无意地都往她那儿斜了眼,那些妇人的目光倒是坦率许多,察觉到她望过去时,不避开,还非要与她直视,像是诚心要压她一头,把她压退了似的。
沈不言不适地皱了皱眉。
紫色的葡萄酒入了晶莹剔透的琉璃杯,好看得像是璀璨的宝石,安乐递给沈不言一杯,轻声道:“父皇当着许多人的面说过要给祁纵娶个新妇的事,你知道的,男人三妻四妾很正常,这些女人不会因为祁纵有你就望而却步,她们只会盘算该如何在嫁进祁府后,制住祁纵,摆弄你,让你懂得尊卑规矩。”
葡萄酒取出来前,放在冰鉴里镇冻过,因此凉意直渗到杯壁,握进了沈不言的掌心里。
她陪着安乐坐在高处,在此时却成了不知好歹的活靶,就这么天真地暴露在她们的面前,被她们当猎物打量,算计,该如何活撕了她。
沈不言委屈又心酸:“我只是想要简单地过完这一辈子而已,我并不想争什么。”
“可是祁纵的后院就这么点大。”安乐嗤笑了声,“所以我说人和动物有什么区别。你丢一块肉进笼子里,就能看到两头猎豹在你面前厮杀得昏天黑地,因为肉就这么一块,所以哪怕有仁义礼智信的规训在前,人依然撕开规训,成为动物。”
“这样的事,男男女女都一样,要我说,男的更丢人现眼点。就不提我府里那几个面首做的蠢事了,你看前朝,再看历史,为了讨好皇帝,他们什么事做不出来?遇上喜欢修道的,就写青词,吹捧明知是招摇撞骗的所谓国师,说着为国为民,却让皇帝搬空国库去修炼丹药,寻仙觅神。”
“遇上喜欢美女珠宝的,这时候也忘了自己头戴乌纱帽究竟是为了什么了,四处搜罗绑架无辜女儿,搜刮民膏民脂。遇上有特殊喜好的,譬如喜欢人/妻孕妇的,不也有人能把自己的妻妾送进宫里?”
“只是他们能为自己开脱,却不能理解女人,所以女人献媚被他们嗤之以鼻,可真有几个能做到如陶渊明般不为五斗米折腰。可别说是因为当时环境如此,因此不得不为形势所迫了,后宅的环境一向很好吗?反而他们自己特别喜欢把后宅弄得乌烟瘴气,怎么不见他们替女人说一句话。”
“因此我是想不明白你的心里负担为何就这样重。投进牢笼里的只有一块肉,你若能走出牢笼倒还罢了,问题是你出不去,你为了自己的名声品行,清高地不去争那块肉,怎么,是想等着对方吃饱后,一口咬断虚弱的你的脖子吗?”
沈不言:“我……”
安乐道:“你先看看这些望着你的眼神,再说话。”
沈不言便不说话了,也不去看那些贵妇小姐,只是垂下了眼,如坐针毡。
安乐道:“当然,如果你为祁纵动了情,我照样要骂你蠢,女人一旦动了情,就会失去所有的生机活力,成了男人手里任他把玩的花,根本熬不过多久,就会死去。这世上只有无情的女人才是最美的,也是活得最久的。不言,你可不要被男人投进来的野兽咬死啊。”
沈不言才要说话,忽听太监高声道:“皇上驾到。”
顿时环佩声响,场内的人都呼啦啦地站了起来,要给靖文帝请安,安乐一把牵住沈不言的手,拉着她从案桌后面走出来,跪到了中央去。
靖文帝将安乐扶了起来,自然也注意到被女儿照顾的沈不言,他猜到了沈不言的身份,却还要问一句:“这是谁家的,朕竟然没见过。”
安乐笑嘻嘻地扶起沈不言道:“云麾将军家的。”她挽着沈不言的手,对祁纵道,“今日有不言在此,摔跤时将军若摘不到魁首,那可就是把脸丢尽了。”
沈不言方知祁纵许久不出现,是随侍了靖文帝,她没有抬眼,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安乐袖子上的刺绣,却能清晰无比地感受到祁纵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
只是短瞬的功夫,但仍旧无法让沈不言忽略。
祁纵说话了,他的声音温柔缱绻得不可思议:“我能不能夺魁首,还要看阿言为我加油时,努力了没有。”
沈不言愣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