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缇安静用饭,身畔是吃得满足、难得放纵的西京第一坦荡君子。
她眼帘低垂,入口的是香软米饭,再吃一口,是她喜爱的糖醋鱼块。
裴宣用余光瞧了眼,破天荒地冒出一个念头:死囚上路前都会吃一碗断头饭,豪气的汉子脑袋掉前会喊一声“十八年后还是一条好汉”。
她披着男子的壳儿,要做那等亲密事,事还没做,兔头先吃上了,只是兔儿本就是胆小的,她再怎么吃也不能壮胆,闹得如今“入夜就寝”四字在心坎转一转,她就惶惶然紧张地受不得。
若缇缇失。身于她,后醒悟她是实打实的女子,到那时她该怎么赔罪?
便是赔,可赔得起?
在大昭,女子的清誉大过天,有时比性命还要贵重,阿娘拿捏住这点迫她行事……
裴宣拧着眉,顿觉这比龙肉还好吃的兔头到了嘴里竟不是滋味,整个人忧心忡忡,患得患失。
千般愁绪锁在眉心,旁人瞧不出异样,但崔缇敏感察觉到了。
“夫君?”
裴宣立时惊醒过来:“娘子。”
崔缇笑容温婉:“我想再尝一口。”
两人合分了一只兔头,容易吃着的肉进了她肚子,需要技巧才能勾着的精华入了裴宣口。
午后勤奋好学的裴郎君罕见地
没捧着书本,而是带娇妻出门游湖。
西京风景秀美,碧水湖湖面宽广,一望无垠,大船之上,裴宣揽着崔缇细腰仰面吹风,有飞鸟路过她们头顶的天空,听着鸟叫声,崔缇感觉到岁月静好。
只这次她们各怀心事,各自揣摩,没真正尝到游湖的乐趣,夜幕便在清风吹拂中降了下来。
星缀满空,明月高悬,晚膳裴家人齐聚,离桌前收到阿娘的暗示,裴宣一颗心仿佛到了悬崖边,只差一阵狂风涌来,就要万劫不复。
“都下去罢。”
“是。”这
号钟点燃大夫人为郎君准备的香炉,与绕梁、白棠一前一后躬身退去。
门扇掩好,淡雅的气味徐徐飘出兽口,恍若狻猊吐露一团香雾。
从白日到现在,她态度很是古怪,容不得崔缇不多想。
内室落针可闻,灯罩内的灯芯发出噼啪一声,惊着’做贼心虚‘的正人君子。
裴宣清清喉咙站起身,腿脚发软:“娘子,夜已深……”
崔缇耳朵又红又烫,怕会错意闹出笑话,轻轻点头。
扶着她来到床沿,看她面若桃花,羞色蔓延,裴宣匆忙低下头不敢多看,盯着姑娘家的绣花鞋发呆,心怦怦跳。
她这边怦怦跳,崔缇这边小鹿乱撞,气息微乱。
她不傻,明白今日裴宣所有的不对劲约莫是因着今夜将要发生什么。
“娘、娘子……”
“嗯?”
裴宣最终还是抬起头,拿出做’裴家嫡子‘的担当来,眼睛不眨地盯着崔缇:“娘子已从阿娘那知晓了,我非健全男儿,给不了娘子儿孙满堂。”
她上前一步,恨不得把心掏出来给人看:“可我的心还是热的,对娘子的喜欢也是真的,你介意我的不完全吗?”
“啊?”
“你介意吗?”
崔缇被她的气息笼罩,身子微颤,不知是激动还是害羞,她摇摇头:“我不介意。”
“真的不介意吗?”
“嗯,真的不介意。”
裴宣心中动容,声音叹惋:“可我已经是个废人了,幸得娘子不嫌弃,愿做我的妻,我……”
她等着她后面那句“无以为报,唯有以身相许”,等了又等,没等来她多说一个字,崔缇等不下去,问:“你怎么?”
“我……”裴宣闭了眼又睁开,克制着羞耻和心腔的爱意,音色软绵:“我虽是’废人‘,仍然想与娘子做真正的’夫妻‘……”
她一口一个“废人”,崔缇听得哭笑不得,而听到那句“做真正的夫妻”,她身子软了大半。
“可以吗?”裴宣问得小心翼翼。
她离得更近了。
近到崔缇能闻到她身上沐浴后的清香,羞意止不住,声音细弱如蚊:“可以。”
确认没听错,裴宣呆怔半晌,哆哆嗦嗦地从袖袋摸出一图文详实的册子。
册子打开,哆哆嗦嗦着手翻了几页。
支棱着耳朵隐约有翻页声传进来,崔缇不敢抬头,心慌慌不知所措:“夫君?”
裴宣捧着烫手的’山芋‘犯了难,在几个姿势面前犹豫不定,好在这人天生脑袋瓜聪明,有过目不忘之能,册子摊开放在床榻一旁的’百宝柜‘,她热意上脸:“今晚,我……我要和你做真正的夫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