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意缩在窗边的榻子上,细瘦胳膊环膝,弓身趴在上面,偏头看着窗外黑沉沉的雨幕。
听到门响,周意身体震动,转头过来说:“拿回来了?”
“嗯……”慕青临把包放到桌上,尽量放轻声,“现在就要看?”
周意说:“现在……”
慕青临和周意对视片刻,沉默着拉开包,取出了里面已经被尘封十年之久的相机、便携记录仪和电脑。
这么多年过去,机器的电量早就耗尽了。
慕青临只取存储卡,把全部照片和视频导出,接着给周鸣和阮中意的电脑通了电。
五分钟后,电脑成功开机。
慕青临走过去捏了捏周意裸露的后颈,坐到床边,问她,“能不能和你一起看?”
周意望住慕青临,半晌,朝她伸出双臂,被她抱过去坐在腿上,往肩头趴了一会儿说:“一定得是和你一起看才行。”
她们这一看,一直从深夜看到了黎明。
周鸣和阮中意的电脑里详细记录了他们离开报社的原因,以及离开报社那些年从事的工作。
他们离开报社的确是因为体制内的工作按部就班,每天不是围绕鸡毛蒜皮的小事发表感想,无病呻吟,就是生硬地歌功颂德,吹捧领导,吹捧政策。
这样的工作一眼就能望到头,待久了,心性就全磨平了。
可他们选择记者这个职业的时候偏偏带了最纯粹的念头——尊重真理、尊重公众知晓真理的权利。
新闻连棱角和重量都没有了,还哪儿来的真理?
权衡之后,他们决定离开报社拥挤的格子间,去做一些值得的事。
他们做的事情很危险——人口拐卖、贩卖,器官买卖,代孕,阴婚……他们在想尽一切办法揭露那些法律无法彻底打击灰色产业。
本质上,他们是比慕青临走得更远的调查记者,时刻面临着危险。所以才谎称去了地理杂志,一是不想让周意担心,二是地理杂志的记者需要满世界跑,不能经常回家。
不回家,就不会因为他们调查记者的身份给周意带去麻烦,连累她有一天被人报复。
同时,他们也在用自己的力量挖掘那些埋在深处的动人故事——边境线上的守护者,大山深处的教育者,为亡魂引路的收尸人……还有未完成的西南野生动物保护队。
他们的照片和文章通过报社进行刊载,一度让已经失去激情,正逐渐被新媒体取代的报社重获生机。
这就是他们为什么离开了报社,又没有真的离开的原因:老社长为了报社的存亡,需要那些有分量的照片和文章来刺激大众眼球。
周鸣和阮中意一为老社长的栽培,决定以社员的身份继续为报社供稿是他们做人的原则;
二为女儿的生活,只有和报社的关系不断,他们把周意的户口放老社长夫妻名下才有理由,才能给她一个平静安稳的童年,才能以此弥补他们为了工作,撇下她的事实。
那些年,他们一直躲在暗处,灵魂却始终站在光里。
然后,戛然而止。
相机是记者的命。
慕青临不清楚别人的习惯,在她这儿,只要有条件,每天都会从相机里导出一次原片,然后删掉相机里的那份。这样,即使相机丢失也不会泄露太多重要的东西。
周鸣和阮中意的习惯似乎与她相同。
她从存储卡里导出的内容只有一天——商宁死的那天。
周鸣和阮中意来西南不久,就在志愿巡护队听到了商宁的故事,他们迫不及待想采访这位最早从事野保的女性,却遭到了她坚定的拒绝。
商宁说:“你可以采访这里的任何人,唯独不能是我。我负责收集反盗猎情报,只能活在人后,往人前走的任何一步都有可能要我的命。”
阮中意问:“明知道危险,您还是要坚持做?”
商宁笑着说:“总得有人来做。你们不也来了?”
周鸣和阮中意动容,就更不可能放弃这个故事。他们不仅要做,还要当成头条来做。
于是,他们就像郭弘从报社拿到的资料里写的那样,开始想方设法用自己的方式坚持取材。
但他们的坚持不是以商宁的生命为代价,执意拍她,而是靠着一双腿,跑遍整个西南,收集了上百个和野保有关的感人事迹。
遇到商宁被杀是意料之外,也是情理之中。
离开西南之前,周鸣和阮中意想去腹地——羊群聚集的地方拍摄一组照片,作为专题的一部分。
也是那天,已经知道商宁真实的身份minh用假的盗猎计划把她骗回了西南腹地。
——
大雨倾盆的丛林。
周鸣和阮中意就在离慕青临不远的另一个方向藏着,镜头之后,一向温软的阮中意冷静地拍摄着罪恶发生的每一帧。
拍摄结束,他们本来可以全身而退。
阮中意却看着同样迟迟不愿意走的周鸣,说:“巡护队的人说商宁也有一个女儿,和小九一样,从小被放在家里,见不到,摸不着。我们没办法冲出去保护这个孩子的母亲,至少该尽我们所能,让她后半辈子过得轻松一些。
母亲死无全尸对一个孩子来说太残忍了。她就比我们的小九大八岁,还是一个刚步入社会的小姑娘,以后的日子长着。”
周鸣紧握着阮中意的手,眼底是寒冬大雨也浇不灭的热火,“阮阮,父母早早病故,无亲无故的周鸣能遇到志同道合的你,一定是他三生有幸。”
周鸣这一句虽未明言,意思却已经再直接不过。
两人立刻收拾行装跟上minh的人,于中途,趁他们喝酒庆祝不备,抢回了商宁一大半的尸骨,带着她拼命往前跑,最终还是只能争取到一点将商宁的尸骨和证据妥善保存的时间,再多的,能保全自己的,能不牵累戴勇的,没有。
视频最后,阮中意和周鸣的脸出现在了镜头里。
阮中意哽咽着对十五岁的周意说:“小九,没有爸爸妈妈陪在身边,你依然让自己长成了一个热情坦率的好孩子,要一直这样,知道吗?爸爸妈妈永远爱你。”
——
爱她,却还是选择把工作排在她前头?
周意脑子里充斥着太多超过她承受能力的真相,静不下心去想为什么,只能转过头求助慕青临,“姐,什么是值得的事?”
迟迟无法从震惊里回神的慕青临愣了很长一段时间,才把泪流满面的周意抱过来,声音沙哑,“值得的事就像理想,人有理想才活得真实、充实。”
“可是理想好自私啊。”
“总得有少数自私的人存在,其他大多数人的生活才能仰仗他们过得幸福美满。”
周意抱紧慕青临的脖子,执拗地问她,“那我们呢?我们失去的东西,谁来还给我们?”
慕青临仰起头,把眼眶里已经控制不住的泪意硬生生逼回喉咙里,如她在那个狭窄的试衣间里承诺的一样,耐心地哄着不听话的周意,“你父母、我妈,他们已经还了。小九,你好好想一想。”
周意说:“我想不出来。”
慕青临在黎明里轻笑,“果然是个傻子。他们把我给你了,也把你给我了啊。”
时间在一刹那定格。
和慕青临相遇后的种种逐一从周意脑子里闪过。
——红门巷里的周意遇到慕青临,封闭的生命终于透进来了一道光,后来,这道光也帮她打开了厚重的心门。
——当它又一次被阴霾覆盖,是韩秋出手相助。她会那么做的原因是商宁,那么,是不是可以认为是商宁救了周意一命?
——而在西南,周鸣和阮中意用自己的命换了商宁半身尸骨。
——他们换这半身尸骨是为了救素未谋面的慕青临。
——慕青临则在他们死后,用她身上所有的好让他们的女儿重新活了过来,是她封闭生命里的第一道光。
这是冥冥之中,还是因果循环?
周意搞不明白,她捧起慕青临的脸,急不可耐地闯入她口中,和她的舌头翻搅在一起。
搅到舌根生疼还是没什么真实感。
周意粗魯地把慕青臨推到床上,通紅雙眼俯望著她,說:“妍妍,jinlai。”
作者有话说:
这还有什么好锁的!!神经病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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