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意,妍妍最怕的事是以后再也见不着你。
“她不就图个你。”
周意呆坐着,耳边静得只能听见这几个字,它们顺着她颤动的神经传递得异常缓慢,像在寻找着什么。
终于找到她脑子里最隐秘、最坚硬的那个角落后,开始徐徐伸展。
恍惚中,周意听见了嫩草穿裂岩石的声音——是那个用来藏匿秘密的角落裂开了一道缝。
一个曾经在她脑子里执拗地停留,最终被淤泥死死掩盖的念头正攀在缝隙边上向外张望。
好不容易找到闪躲不定的她,立刻朝她招招手,耐心地说:“周意,看吧,她就图个你,别的事可能真没那么在意。不在意,后果就不会如你想象的那样严重。要么你去试一试和她坦白?”
“试……”干哑声音突然闯进周意耳朵,吓得她脸上一白,脱口道,“是我对不起她!”
唐远舟失望至极,“小九,你不该是这个样子。”
语罢,唐远舟拉着杨玲毫不犹豫地下楼离开,房间里迅速恢复寂静。
周意脑子很混,她手忙脚乱地用从缝隙里溢出来的淤泥糊着那道缝,淤泥太稀,她上一秒刚糊上去,下一秒就流了下来。
站在缝隙另一边的「念头」叹着气数落她的无能。
她反驳不了就只能拼尽全力去堵。
终于成功,周意身上已经没什么劲儿了,她仰躺在床上,脸色在燥热空气里发白。
傍晚,同一层有人退房,行李箱不小心撞到周意的房门。
周意从梦魇里惊醒,汗已经透过短袖浸湿了身下的床单。
她在床上躺了一会儿,麻木视线盯着天花板上开裂的墙皮,一直盯到眼前的世界变成一大片空白才坐起来,去卫生间冲了澡,又洗了床单和衣服,然后把唐远舟留在桌上的那张卡装进口袋,转身往出走。
走到门口,周意僵硬地站了一会儿,从那里折回来,拆掉挂在手机下面的葫芦,放在了床头柜上。
——
五点的天依旧炎热,蝉鸣有气无力地从树枝间穿过,弱化了那份聒噪。
周意从巷子里走出来,找人问了路,来到一家修手机的小店。
老板是个年轻小伙儿,正戴着眼镜式放大镜修一部手机。
“你好……”周意打了声招呼,等老板抬头看过来,她把自己的手机递过去,说:“这个屏能不能换?”
老板摘下眼镜看了几秒,“能啊,你要原装屏,还是山寨屏?”
“山寨……”
“300……”
周意一口砍掉三分之一,“200,你给我屏,借我工具,我自己换。”
老板是个爽快人,直接答应,从货架上找到对应的新屏递给周意说:“修废了照价给钱。”
周意没说话,用脚勾了张方凳坐下,开始拆旧屏幕。
老板看了一会儿,没忍住问:“手法看着很娴熟啊,你也是干这行的?”
“不是……”周意说,安静片刻,她自言自语似的补了一句,“以前做的项目里有硬件,动手能力还行。”
老板耳尖地听到,突然来了兴致,“你不会也是精仪的吧?哪一届?导师是谁?”
周意偏头看他一眼,淡淡道:“我看起来像很喜欢聊天的人?”
老板梗住,默默戴上放大镜,继续去修他的手机。
不到一个小时,周意按下电源开机,屏幕显示一切ok。
周意扫码付钱。
系统提示失败的时候,她忽然想起来微信已经没有多少零钱了。
周意顿了一下,从口袋里拿出银行卡,对老板说:“能不能刷卡?”
老板透过放大镜看向周意,仿佛看见了外星人,“数字时代,谁还用银行卡?”
两人无声地对峙。
老板率先败下阵来,“手机你先帮我修着,我去隔壁找人借pos机。”
周意「嗯」了一声,问他修什么。
老板神叨叨地说:“商业机密。”
周意,“……”神经病。
不多会儿,老板拿着pos机回来,刷完卡又急冲冲去还。
周意不记得哪个环节出了错,莫名成了给他看门的人,期间还根据标价卖出去过一张防窥手机膜。
老板再次回来,谢都不谢就请周意走人。
周意在柜台旁倚着不动。
“新设备登录微信除了密码,是不是还需要验证?”周意忽然问。
老板有点子懵,“你这是业务问题了,超纲,不过我还是可以解答你的疑问:是的,短信和好友辅助两种验证方式。”
周意蹙眉。
短信肯定已经不可能了,她那张手机卡五年没交过费,应该早就被停了。
好友……
“有没有办法跳过验证?”周意问。
老板惊讶,“你不会是想登别人的微信吧?”
周意不想和智障说话,但是智障看起来很懂手机,而且,除了智障,她和别人说不上话。
“不是……”周意说:“我注册微信用的手机号已经停了,收不到短信。”
老板,“那就邀请好友,两个就行。”
周意握着手机抬眼,“一个都没有。”
话落,周意身后忽然传来一道不可思议的女声,“小九,你的意思是,我们都已经不算你的朋友了吗?”
周意脑子放空,长久沉默地攥着手机,一直攥到慕子佩从后面走上来,看着她的脸问:“小九,我、小可、小歌,我们这多人,你全都不要了,是吗?”
不是。
这些人曾经是她对平淡生活规划里必不可少的一部分,只是后来出了岔子,她没有办法……
“对不起……”周意说。
“那我姐呢?”慕子佩眼圈通红,“我说过,你要是敢让我姐伤心,我就一辈子不理你!”
周意几乎没有犹豫,“好……”
慕子佩错愕。
章可和高歌同样难以置信。
“小九,我们就一起住了一年,那一年你还老在实验室待着,周末也都是回家住,很少跟我们一起出去玩。
所以你对这段友情再无所谓,我们都能理解。但是妍妍姐那么好,你怎么忍心这么对她啊!”章可大声质问。
周意微愣,“你们知道了?”
“知道,你离开没多久就知道了。”高歌走上前说:“这些年,妍妍姐经常带我们出去吃饭,有时候是开学或者放假,有时候是我们三个里谁拿了奖学金或者过生日。
吃饭的时候妍妍姐从来不提你,但是点菜也从来不会落下你。你留在宿舍的东西,是她亲手整理了带走的,你没能参加的毕业典礼,她替你看完了全程。”
“小九,毕业那天是妍妍姐第一次没在我们面前藏好对你的心事。”高歌回忆着那个画面,欲言又止片刻才说:“她拿着相机拍了一张我们毕业证的封面,之后就一直从显示屏里看那张照片。可能看太久了晃神,没留意到旁边还有人,我们都听见她对着那张照片说了一句「小九,毕业快乐」。”
周意面无血色,她已经装了太多东西的脑子又被强行塞入一样,沉似千斤,她需要很用力地挺着腰才能不让自己被压垮,但这并不能抵消那股突如其来的重量。
她脑子里那个在唐远舟说出「她不就图个你」时裂了缝的角落,正于重压之下悄然崩裂。
周意没有察觉到,强撑出一片冷静说:“她人很好。”
“可你不喜欢了!”慕子佩带着哭腔喊道。
周意的理智在催促她快点承认,脑子里的意识却全都跑去围观那处正在崩裂的缝隙,没谁愿意腾出时间替她理顺一句可以出口的话。于是,她在众人地注视下变成了一个十足的哑巴。
慕子佩潮湿的眼睛开始发亮,“小九,你不否认是不是代表没有不喜欢我姐?!”
周意张着嘴,喉咙里发不出声音。
倏地,周意身后忽然传来一道谨慎的吸气声,“嘶——”
这一声「嘶」打破了焦灼的气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