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凉么?
隔天下午三点,吕荷如约来了慕青临这里。
慕青临虽然不上班,但纪录片的事还在管,门铃响的时候她正在和同事开远程会议,走不开,周意就自告奋勇跑来替她开门。
看到站在吕荷身后,戴着眼镜的斯文男人,周意笑容卡了一下壳。
她怎么有种不祥预感?
吕荷很平易近人,看见周意脖子里贴了个创可贴,关切地问她,“这里怎么了?”
“啊?”周意捏了一下脖子,掩饰住突如其来的尴尬,她侧身让两人进来,如是说:“没什么,被蚊子叮了,老想挠,但是又不能剁手,只好拿创可贴护一护了。”
其实是怕了慕青临了。
自打昨天被她亲过脖子,她就像是上瘾了一样,逮着机会就用手指蹭一蹭,或者把她抱过来亲一亲。
拜托!她那里真的很敏感好吗!
每次被她动,她身体里消极怠工的蚂蚁就跟上了发条似的,开始疯狂搬家,难受死。
有这枚创可贴之后就不同了,碰不到皮肤……她主动撕了给慕青临亲……
就在不久之前,她写完一张卷子跑去给慕青临送水。
本来挺正经一事儿,结果呢,她人欠了一下,故意挑着慕青临被提问的时候蹲下头捏她脚踝。
捏完没跑利索,被慕青临拉到摄像头死角亲了五六分钟脖子。
这枚创可贴是用来遮那个被她嘬出来的小红点的。
周意叹气。
谈恋爱后的慕某人真的跟解放天性了一样,黏死个人。
好吧,她其实也不怎么安分。
那话怎么说来着,先撩者欠。
“吕医生,您喝点什么?”周意问。
吕荷,“白水就行。”
“好的,您呢?”周意转而问吕荷旁边坐姿端正的男人。
吕荷替她介绍了一下,“这位是陈朝,我先生的研究生,也是和妍妍一个家属院长大的朋友。”
哦!
陈朝不就是存在于慕青临电话里,极有可能成为她姐夫的那个男人吗?!
周意眼红到滴血。
吕荷反过去给陈朝介绍完她,她的自信心又回来了。
“陈朝,这个是周意,妍妍的女朋友。”吕荷说。
陈朝站起来,客气地朝周意伸出手说:“久仰……”
周意嘴角扬起,微笑着回握住陈朝的手说:“哪里哪里。”
慕青临从书房一出来就看到两人如同国家领导人会晤一样握着手。
陈朝还好,从小就长了一张严谨的脸,至于周意……
住一起,慕青临才发现她是个懒蛋,能躺着一定不坐,能坐一定不站,这会儿一派正经地和人寒暄,怎么看怎么违和。
慕青临走过来,动作自然地搂着周意的腰把她带回自己身边,忍着笑问陈朝,“你怎么来了?”
陈朝说:“西南的项目告一段落了,昨天刚和老师回来江坪,师母帮我们接风的时候说今天会过来你这儿,就顺便跟来看看你。”
“我挺好的,女朋友温柔体贴,还能赚钱养家,我现在无事一身轻。”慕青临笑着说。
周意觉得这是赤裸裸的反讽,她这辈子跟温柔就不搭边好吧。
察觉到陈朝投过来的视线,周意立刻恢复笑不露齿的慈祥模样。
慕青临心里却莫名生出一种「情敌」见面分外眼红的错觉,就,当年作的死,现在一笔笔都要还了。
头大……
“妍妍,你那边忙完了吗?”吕荷问。
慕青临,“嗯,完了。”
“那咱们开始?”
“好,您这边请。”慕青临朝书房方向做了个请的手势,然后转过头对周意说:“陈朝也是附中的,你跟我一样叫她陈师兄就行。能招呼好?”
周意,“那必须能。”
周意的笑容格外忠厚老实,看得慕青临脊背一阵发凉,进书房前,她不放心地往过看了眼,差点把自己酸死。
周意何止是能啊,跟陈朝说话的时候,她的眼睛都快笑没了。
慕青临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默不作声关上门,和吕荷在书房的窗边坐下。
“妍妍,我们不着急……”吕荷把周意先前送过来的水给慕青临倒了一杯,说,“今天就是随便聊,聊哪儿算哪儿。”
ptsd的治疗以心理治疗为主,而在心里治疗方面,脱敏疗法又是在临床上被反复验证过更为推荐的方法。
吕荷会引导慕青临从最轻,甚至和创伤事件本身无关的记忆场景开始回忆,以便她逐步适应再度想起那些画面时带来的刺激反应,然后循序渐进,直到她肯认清自己,面对事实。
“我听陈朝说你一开始进的是国际频道?”吕荷说:“你形象好,反应快,声音条件优越,学的又是英语,进国际频道应该算是如鱼得水,很快就能崭露头角。”
慕青临点了点头,“嗯,进去四个月就开始独立主持节目了。”
“这么好的路,后来为什么突然改行做了调查记者?留在国际频道做记者或者主持人,哪一样都比调查记者轻松。”吕荷说。
慕青临双腿交叠靠向椅背,左手拇指于右手虎口处反复按压,“我妈是野生动物巡护员,负责收集反盗猎情报。她很忙,几乎没怎么在我的记忆里出现过,但只要是她说过的话,每一句我都印象深刻。十二岁吧……”
慕青临眼睫垂下,把瞳孔里若隐若现的波动掩入深处,“我小学毕业,她专程赶回来参加我的毕业典礼,告诉我毕业以后就是大人了,要开始为自己的行为负责,要为将来打算。”
“我问她应该怎么打算,她说作为母亲,希望我一辈子顺风顺水,哪里亮往哪里走。但作为一个人人赞赏的优秀孩子的母亲,她希望我不辜负老天爷赏的饭碗。
在游刃有余的时候,试着站在背后看一看多数人看不到的更为真实的世界。
我当时很难理解这些话,直到工作后不久,新闻中心的主任王和靖找到我,问我是想坐在镜头前看公众对着表象破口大骂,还是想站在镜头后看他们对着真相拍手称快。
那个瞬间,我恍然大悟。
王主任问的和我妈说的异曲同工,所以我毫不犹豫地答应跟他去新闻中心。”
“辛苦吗?”吕荷说。
慕青临笑了笑,“何止辛苦,那几年我几乎是赶着时间过来的,夸张的时候,我三分钟就能坐路边吃完一顿饭,几十个小时不合眼是家常便饭,手机和相机不知道被砸了多少个,被打过,被拿刀威胁过……好在当时已经不住家里了,不然我爸他们可能担心得觉都睡不踏实。”
“你心里踏实。”吕荷说:“你们的报道大都没有署名,我不知道哪些真相是经你手被公之于众的。但我确信真相大白的那一秒,你会为自己骄傲。”
慕青临笑笑没有说话,两年多没经历过那种生活,她已经忘记个中滋味是什么样子了。
“你母亲知道你最终的选择和她有关吗?”吕荷问。
慕青临脸上的笑淡了下去,“知道。她开玩笑问我,等哪一天江坪人的日子彻底太平了,能不能给他们巡护队也分几个镜头,让他们的队员日子好过点,也让他们的动物少死一点。”
吕荷看到慕青临的表情变化,语气开始变得谨慎,“你答应了?”
慕青临,“嗯,王主任跟我一起,他说这是最后一次亲自带我,就当是送我的出师礼物。”
“顺利吗?”
“本来能顺利。”
慕青临交叠的腿放下来,胳膊撑在膝头,弓身前倾,低声说:“但是我那时候心高气傲,总觉得自己无所不能,做什么都想得多,想得远,想找一个一劳永逸的办法解决他们人力不足,条件落后的处境。”
慕青临说话的声音已经非常不稳,交握着撑住额头的双手剧烈颤抖。
吕荷知道她这是快到极限了,问问题就更加谨慎,“当时的决定有没有和王主任商量过?”
慕青临,“他是师父,任何事都要经他同意。”
“我们都觉得没问题。”慕青临手抵着额头喘气,“后来,后来……”
“后来是意外。”吕荷低声引导,“任何意外都不能被百分之百控制。妍妍,不是你们的错。”
一些人在受到创伤的时候会潜意识把错误归咎于自己,而心理治疗的另一种有效方式——
认知行为疗法就是要帮他们纠正这种想法,告诉他们你已经尽全力了,你没有错。
慕青临听不进去,她沉溺在自己的情绪里,惊慌又混乱。
吕荷不敢再往下问,她拿起桌上的水杯碰了下慕青临的手背,叫她,“妍妍,停一停。”
慕青临身形一震,脑子里张牙舞爪的记忆瞬间缩了回去。
她保持这个姿势很久才坐起来,接过吕荷手里的水,一口气喝下去大半。
“工作的事今天就聊到这里,现在时间还早,我们换个话题继续?”吕荷笑着说:“聊聊感情?”
慕青临端着水杯,脸上马上有了笑容,“您不是已经知道了?”
“只知道结果,过程才有意思。”
“那您可能要失望了。我和小九会走到一起的契机很简单,她好玩,我手欠,跟她闹着闹着就看出别人发现不了的好了……”
书房里,吕荷认真听着那些可以被慕青临倒背如流的小热闹,不时询问她一句「这时候喜欢了吗」。
慕青临始终摇头,说到她给周意办完学籍,从外地回来那晚在佛魔门口的露骨谈话——
慕青临,女人和女人也可以zuoai吗,慕青临欲言又止,半晌笑了一声说:“如果占有欲是一段感情真正的开始,那我喜欢她可能不止从除夕开始。”只是当时还没有过任何异样的表现,她不敢往那方面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