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闻江后,一切都回到正轨。穆家为东三省救助忙碌,穆星也奔忙在医馆和救援会之间,现在还得再去药房管事——托《申报》呼吁抵制日货的福,国产西药销路大畅,事情自然也相应地多了。
白艳这边也同样繁忙,为着紧跟时事,她这个编辑不得不兼职作者,撰写时事评论文章。从原本自由的小说创作转变为议论文本就需要适应,何况议论的是国事,越发地需要谨小慎微又不失犀利,为此白艳真是头发都快要挠掉一把。
如此巨大的压力下,穆园也好,两位当事人也罢,谁都没有再提起关于两人关系的事,没时间,也没有了突破口——所有人都在为民生奔忙疾走,倘若这时候穆星突然蹦到父母面前谈论儿女私情,不等爸妈做反应,恐怕她自己都想给自己一巴掌。
于是穆星便只能假装着若无其事,照样的上班下班,照样的回家,照样的…去找白艳。对此,穆园也毫无反应,大有一种“默许”的意味。
然而人性本贱,未事发时穆星只求着家里别发现;等家里发现了,又希望能装无事发生;到如今众人都装无事了,她却又焦急地希望能赶紧把话说透,是死是活给个明白,脑袋落了碗大个疤…
总之,穆星很焦急。
到了中秋节前夕的一日夜里,她正在书房一边焦急一边核对募捐书目,穆夫人突然敲了敲门。
穆星忙站起来:“娘,您怎么还没休息?”
摆摆手示意她坐下,穆夫人把餐盘里的热牛奶放到桌上:“这几日你这样忙,睡眠怕是不好,我让她们热了牛奶,你睡之前记得喝。”
穆星向来是闻一知十的性子,怎么想这杯牛奶都有问题,登时有些忐忑。她惴惴地坐下,再看面前的账本,只觉字都是扭曲的。
穆夫人坐在穆星旁边,先只是问一些医馆和募捐的事,穆星一一照实说了,正揣测娘亲究竟要怎么引入话题时,穆夫人突然从餐盘下面拿出一本书来。
翻了翻书,她道:“你之前说,白小姐她现在是在幼丞的书局做事?”
穆星眼尖,瞥见了穆夫人手里的书正是宋幼丞主编的杂志,忙应声:“对,她先前只是做编辑,最近书局想转型,她便也帮着写一些小文章。”
穆夫人啧了一声,指着她正看的文章说:“这篇就是她写的吧?我看署名是她。这篇说女子也应该多关注时事政治,为国家发展献一份力量。她这政治立场…是不是有点儿‘左’啊?”
穆星差点儿吓的跳进杯子里:“娘!这话可不能乱说!”她真是被大哥的事吓怕了,“这会儿舆论上就是主张国民关注政治,她只是迎合读者罢了。”
穆夫人不置可否,又看了一段,念道:“‘吾观国患日亟,思之难寐,值此危难之际。唯愿祖国荣光自万千女子中发扬,共抗日寇之暴行…’文字倒也通畅,用词也好。白小姐之前说她上过中学,但也是经年往事,怎么现在提笔也不见困难?”
穆星便将白艳曾在督军顾问宅上学习过,在长三堂子里时也偶然写文章发表之类的事细细说给了穆夫人。
穆星有心想让娘亲喜欢白艳,话里话外总是赞扬不绝,说到兴头上,还将她收在床头柜里的各种杂志拿出来,翻出白艳写的小说给穆夫人看。
这一说就更是刹不住车,等穆星意识到娘亲半响没说话时才忙停下,沉默一会儿,她不由羞红了脸。
但想一想,她还是坚定地,认真地看着穆夫人说:“娘,舒晚她真的,真的是很好很好的姑娘,我也很喜欢她。我不敢说什么这辈子非她不可的话,可是至少此时此刻,我很想她。”
穆夫人看着眼前的女儿,看着她红彤彤的脸,一并染红的眼睛,看着她说起白小姐时藏不住的笑意…这样的笑容,不正是他们做父母最想看到的吗?
轻轻叹口气,穆夫人拍了拍穆星的手:“娘知道了。”
…
第二日忙碌依旧,下班后穆星没有回穆园,而是往她与白艳的小家过去。脚步轻快地上楼,刚打开房门,她便闻到了一股饭菜的香味。
听到开门的响动,白艳从厨房探出头来,一见是穆星,她笑道:“你怎么来了?”
“当然是想你了。”放下东西,穆星走进厨房。
锅里正煮着小白菜豆腐汤,淡白的汤汁咕咕冒泡,刚下的蜂窝豆腐随之翻滚,蛮横地把香味甩向鼻尖。白艳站在灶前搅动着汤,不似往日穿着各式艳丽新奇的旗袍,她今日只穿了一件琥珀色格纹旗袍,中规中矩的长度,普通的款式,不算惊艳,却与面前的锅碗、热汤;与这间小小的厨房;与一切的琐碎冗杂平淡,分外相衬。
白艳一边舀汤一边与穆星说书局的事,半响没听见回应,转过头来,恰见穆星正直直地看着她,不由脸上一红:“怎么这样看着我。”放下勺,她抚了抚身上的旗袍,“这条裙子不好看吗?”
“好看,很适合你。”穆星回过神,“晚儿,我有事与你说。”
“是吗。”白艳道,“刚好我也有事与你说,等一下。”她转身往卧室里走,穆星便将汤碗端出来放好,坐在餐桌旁等。
不多时,白艳拿着一个白信封回来。
信封里是此前出版社承诺给她的稿费,前几日耽搁了没与穆星说,这时正好可以做一个惊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