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望舒回到家的时候,就见关敬城和关珠清在呢。
两个人都站在那里,关珠清低着头,咬着唇。
关敬城看到林望舒,忙招呼:“外甥女回来了!”
林望舒笑着道:“舅,这是怎么了,站这儿?”
关敬城:“我这不是让珠清过来赔罪的嘛,这孩子不懂事,我才知道,那个香椿芽的事是她往外说的,你说这孩子怎么就管不住嘴巴,什么事也瞎嚷嚷!”
说着,他指着关珠清:“快给你姐赔罪!你说你,这么大了还不知道轻重!”
林望舒看看家里,她妈正坐在那里,表情淡淡的,显然也是为这事不高兴。
毕竟给你拿了三捆香椿芽,那也是好心,回头你就到处往外说,你说满街都是多年老邻居,这分呢还是不分呢,总之面上不好看。
更何况还说什么是雷正德送的,这不是惹事吗?
之前关彧馨还没这么气,觉得这孩子嘴上没把门的心眼也小,但也不至于和她一个孩子计较。
但是当她知道那香椿芽是陆殿卿送的,而且陆殿卿已经是自家女婿后,她就觉得没脸了。
让人家陆殿卿知道,这算什么事,丢死人了。
关珠清咬着唇,含着泪,低着头,小声说:“姐姐,对不起,是我错了。”
声音都是颤的,眼珠儿左右乱转。
林望舒见这个,叹了口气:“其实说起来,舅舅和我妈那是一母同胞的亲姐弟,过去的事咱不说,就说现在,舅舅采了二月兰,眼巴巴地给我妈送过来,咱不说那菜的贵贱,只说那心思,我就知道,舅舅这是对姐姐好。我家这香椿芽,也是别人送的,别人送的,就那些,再多了肯定没了。这不是眼下家里住着一个宁苹,还有我刚回北京,工作也没着落,是指望着拿这个送了他领导当人情,毕竟别的咱花钱买了,人家也看不上,就这个别人还能看眼里。所以自己家吃的都是不新鲜的,不舍得吃,反倒把好的送人,面上才好看。”
林望舒这一席话,只说得旁边关敬城眼睛窝都湿了:“要不说我这外甥女懂事呢,可不就是这个理儿,咱们都是一家子,打断骨头连着筋,至于那香椿芽,姐姐给我是惦记我,不给我,我也没得说,这东西,外面还没上市,根本有钱没得买,一口气给我三捆,我都觉得那是糟蹋了东西,哪至于争什么新鲜不新鲜!姐姐要是多想这些,那就是我的罪过!”
他叹了声:“我一大老爷们,有时候家里的事顾不到,也不知道这孩子在外面瞎说什么,倒是惹了事!”
关彧馨看着弟弟这样,也是叹了口气。
毕竟那些年,都是姐弟两个互相扶持着过来的,后来关敬城媳妇没了,她也帮衬着照料了关珠清,可以说,这弟弟一路走来,处处都是她的心血!
关敬城:“说起来就是珠清这孩子心眼小,不懂事,自家的事,偷偷闷着就行了,往外乱说!”
林望舒:“舅,我说这些,也不是要说谁的不是,就是咱们把话说清楚了,把疙瘩解释清楚了,珠清年纪小,有时候看事不全面,那我们就给她说,说明白了就行。这次的事,既然大家都知道怎么回事,就到这里了,珠清吃个教训,以后估计也懂事了。”
关珠清脸红耳赤,羞得不知道如何是好,哭着说:“我,我当时以为——”
她却是有些说不下去了。
她以为他们家把好的自己留着吃,却把不好的拿给自己,是眼睛缝里没人!
林望舒又道:“舅,珠清也不小了,这都二十了,大人了,你以后没事也别总说她,她有她的想法,不明白就解释明白,犯不着上来就说,姑娘家到了这时候,讲究个脸面。”
关敬城:“望舒说得对,说得对,我就是有时候看她这样着急,她妈走得早,她现在这心思越来越小,我看着心里急!”
关珠清越发哭了:“我错了,我错了!”
关彧馨看了,也就拉她过来:“坐吧,别哭了。”
说着又对关敬城道:“望舒说得有理,你啊,平时也别总说,珠清大姑娘了,也得要脸了,你还天天说!”
一时关彧馨又哄了关珠清一番,最后总算是收了泪。
等到关敬城走了,林望舒回到自己房间,想起关珠清。
这表妹打小儿心眼小,也不知道跟谁学的,舅舅也不太懂,就天天说她。
这次她该说的话也说了,以后这关珠清怎么样,也看她自己造化了,毕竟又不是亲妹妹,谁还能天天替她操心。
就是心疼这舅舅,说实话,她舅舅虽然没本事,人却是本分人。
一时打开自己的包,将那招工通知仔细收好了。
这年代可后来还不一样,后来有电视了有广告了,什么事可以在电视上说,消息也灵通,但是这年头,要想知道什么消息,一个是看电线杆子贴的小广告,一个是去知青办或者单位听信。
但这种学校的招聘,人家不给你知青办名额,一般人去哪儿找去,所以就看谁消息灵通了。
雷正惠这消息也不知道从哪儿得来的,但肯定不是轻易得的,说不定还打听了半天,自己现在算是凭空占了便宜。
她自然觉得自己运气好,自己上辈子考过托福高分的人,在这个英语热还没起来的年代当个英语老师,她觉得足足够了。
而一个中学老师,不光是工资问题,还可以接触一些学校的信息,还可以光明正大地学习,这怎么也比去工厂一直守在那里做工强。
她这么想着,越发觉得自己赶上了好事,又想起那块破布,便拿出来看了看。
这两天因为突然和陆殿卿结婚的事,都没顾上看。
现在拿出来仔细看一番,觉得好像是真的,至少那手感绵软,像是丝锦的,但仔细看,又觉得有些地方和上辈子见过的不太一样。
一时也说不上来真假,于是想着,赶明儿过去找二哥,让他过一眼,没准能辨出来。
当下其实也不敢洗,怕万一真的洗坏了,只好拿一块旧布包起来,免得熏到自己。
一时又想着,也许可以回头拿给陆殿卿看看,陆家以前没出事前,家里还是有不少好东西的,他别的不行,字画却是精通,算是这方面的行家,以前雷正德拿到那字帖,还特意请他过了一眼。
正想着,关彧馨进屋了,却是说起关珠清的事:“你今天和她说的,倒是挺在理,你去了一趟云南,说话做事都像那么回事了,比以前强了。”
林望舒笑了:“妈,我好歹长了岁数经了事呢,哪能和小时候比。”
关彧馨叹了口气:“说的也是,在外面几年,长大了,这一眨眼就领证了。”
林望舒:“妈,你叹气什么,你不是也说陆殿卿挺好的吗?”
关彧馨:“是挺好,但这也太突然了,我这不是要和你说正经事嘛,陆家那家底,咱是没法比,所以你们要是办事,咱不能和人家比,不过想着,也不能太委屈了你,不然回头人家看不起。”
林望舒:“妈,咱家的情况我也知道,我大哥二哥岁数都到了,都得办事了,回头咱们外面那瓦楞房肯定也得盖起来,这都得要钱,我的事,能省的就省呗,反正我证都领了。就算咱们俭省了,又怎么了,咱们出的那点,人家该看不起还是看不起,该看得起还是看得起。”
这个林望舒是有经验的,上辈子自己妈为了自己婚事也尽力了,可人家还是眼皮都没抬一下。
关彧馨:“那你什么意思?”
林望舒:“所以得挑人,我看陆殿卿就挺好的,我没钱他也不嫌弃我,人家嫌弃不嫌弃,不看我们出多少,还是得看对方人品。”
关彧馨好笑:“你这孩子,咱们出多少,和人家没关系,我们嫁女儿,该尽的礼节还是得尽。”
林望舒:“也不是说我们就不出了,妈,我这不是还有点钱嘛,到时候自己置办点就行了,你和我爸的你们留着就行了,多出来就自己养老。”
关彧馨:“你的是你的,我们给你出的是我们给你出的,这不能混一块儿讲,你结婚,我们肯定得给你准备嫁妆,这都是老礼儿。”
说话间,关彧馨算起来这笔账:“昨晚我和你爸把家里的钱算了算账,正好我现在和你絮叨絮叨。你哥前两年工资不行,这两年涨上去了,时不时出去跑堂会也能挣几个。你们都大了,你二哥下乡,咱们不用出钱,你去云南下乡,多少也有补助。”
这话听得林望舒差点笑出来:“敢情这下乡还是好事了!”
关彧馨:“反正不用花自个儿的,所以这几年,我们也攒了一些钱,我算过了,屋外头盖房子,你大哥二十六,眼看要结婚,你二哥马上也得相亲找对象,这些我们节省点给他们留着,再里外凑凑,我估摸着也能给你凑五百块,这五百块,给你买嫁妆,要是能节省一点,就给你当压箱子底的钱了。”
林望舒:“这么多?妈,我二哥这个事,还没谱的,回头不知道怎么着,所以钱的时候,真没准,还是得留着。”
其实这个时候,她家还真不缺钱,关键就怕后面大嫂和二哥都出事,家里又多了孩子,爸爸也出事,那真是麻绳专挑细处断,一来二去,家底没了,人也差不多散了,老的老,小的小。
关彧馨:“陆殿卿那孩子人还不错,我看这样子,也舍得给你花钱,可人家舍得是人家,咱还是得有自个儿的,置办嫁妆上如果能节省,那剩下的你就留着,当自己压箱子底钱,好歹手头有钱,遇到事也不至于总找人伸手。”
林望舒听这话,想了想道:“妈,我当初知青下乡安置的钱,还能剩下一些,凑凑估计有二百多,要不这样,你给我出二百多吧,我觉得有这些钱也足足够了,其实陆殿卿他满打满算也就一千出头,他娶媳妇难道不该出钱吗?我有五百,足足够了。”
关彧馨一听,叹了声:“咱们家到底是和他们家没法比。”
林望舒:“妈,你想太多了,他家这情况,家里看着东西多,其实人也多,轮到他手上能有多少呢?他是有一处大宅子,可问题是他的宅子能拆下门板来卖还是能撬下一块砖来卖啊?我嫁给他,住他房子,但他房子又不会给我,也就是住住,回头万一离了我还不是两手空空什么都捞不着?真说钱,他一个月工资也就六十多,其实比我哥差远了呢,也就是仗着家里娘老子厉害!我以后找一份工作好好干,未必就比他差呢,所以谁也甭嫌谁。”
关彧馨想了想:“你说你还有二百多?”
林望舒便把自己的钱在雷正德那里以及瑞士怀表的事说了,听得关彧馨只瞪眼:“你怎么早没想起来啊,现在敢情还得找他要钱?”
林望舒也是无奈:“我也是收拾包袱才想起来,我哪记得这茬。”
毕竟这对她来说都是很多年前的事了,上辈子两个人本来一处的,谁的东西在谁那里也没太在意,所以本身是不要紧的事,没往心里去。
这辈子一分开,她哪想到这么巧,自己钱在雷正德那,雷正德怀表在自己这里,全都拧着来了!
关彧馨好笑又好气:“二百多块钱,你说你不记得?”
林望舒无奈:“妈……这个确实是意外。再说咱们也不用怕,反正他不还我钱,我就把他怀表卖了,他做初一,我做十五。”
关彧馨:“算了,那就看看雷正德怎么办事吧,他要是把钱拿回来,妈再给你出三百五,这样给你凑成六百块,在咱们这里,也算是丰厚了,让你风光出嫁。”
林望舒:“行。”
心里却想着,未必就花这么多,回头省下来的,她先攒手里,万一以后娘家急用钱,她就想办法补贴回来。
一时关彧馨又说:“先给你这五十块,那不是陆殿卿给了你五十吗,你拿着这一百,再拿点布票,赶紧买两身好衣裳,我再把咱们家窗帘洗了,纱窗换了,把各处打扫打扫,等回头人家上门,我们也看着体面一些。”
林望舒:“嗯,我看看时间吧,后天的话,我想去试试工作机会,所以明天去买衣服吧。”
现在天气转暖了,她身上的衣服就不太合适了,去找工作,还是要穿体面一些。
关彧馨:“工作机会?”
林望舒便把雷正惠掉下来的那个招工通知拿出来了:“她能去,我也可以试试啊。”
关彧馨皱眉:“你去当高中英语老师?”
林望舒:“妈,我在云南可没闲着,一直努力学习呢,你说就凭我这聪明劲儿,区区英语我还学不会吗?再说——”
她想了想,决定顺手拿陆殿卿遮个幌子,便道:“我这不是和陆殿卿领证了嘛,他外语那么好,随便教我几句,我不就厉害了?”
这话如果让懂行的比如陆殿卿听到,估计笑掉大牙——虽然理论上他不会有什么情绪。
但是关彧馨不懂英语,她听到这话,信以为真,便道:“那敢情好,我闺女就是有本事,找个男人,顺便自己也能耐起来,能当高中英语老师了。”
林望舒:“也不一定,我就是想试试,如果凭着真本事的话,我觉得我没问题,但万一人家要走路子呢,所以多试试。”
可是显然在关彧馨那里,她已经自动觉得“能试试就很厉害了”,开始觉得自己闺女真了不得了。
林望舒见自己妈这样,也是想笑,不过没法,随她去吧。
一时又想起来关珠清,突然有些同情。
其实孩子就是苗,能长成什么样也看父母,自己是从小被妈宠着惯着天天夸着长大的,所以总觉得自己很了不得,什么时候都是心气高,当然了也因为这个,到了那大宅门里,总被人觉得不安分,别人能忍的,她死活不能忍。
用上辈子她同事的话说“多好的日子啊你竟然还不知足了”。
至于关珠清,则是被她爸打压着长大的,那性子就别扭。
要说起来自己妈和舅舅,一个拼命夸一个拼命打压,也是两个极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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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林望舒一早起来照例先在屋里学习一会儿,之后才洗漱刷牙吃饭。
吃过饭后,就拿着那块破布过去广外找林听轩了,一过去,就见林听轩拿着一个三节鞭正嘿呦嘿呦地练着。
林听轩生得高壮,勉强不到一米八,乡下那几年熬了一身结实筋骨,现在眼看着天还冷,他就已经光着膀子练了,练得黝黑背脊上都蒙了一层发亮的汗,胸膛上散发着一股热腾腾的气。
林望舒看着自己二哥,也是感慨,生龙活虎一汉子,看着多好啊,就是可惜以后竟然进监狱熬日子。
林听轩看到自己妹妹,便拿来了一个汗褂往身上一披,笑哈哈地说:“望舒你怎么过来了,不是都让宁苹给我送东西吗?”
林望舒:“怎么,宁苹来,你妹妹就不能来了?”
林听轩:“我这不是烦她吗,她不来正好,你不知道,她来了整天问这问那的,要不就是絮叨家里的事,我听着就烦。”
林望舒:“二哥,我今天是有事。”
林听轩:“什么?”
林望舒:“一堆事呢,你上次揍了雷正德的事——”
林听轩当即摆手:“揍就揍了,还能怎么着,雷正德那怂包,最后还不是没吭声!”
林望舒叹了声:“二哥,你揍了,他不吭声,那是因为他还惦记着我,你现在和普通人情况不一样,咱得收收脾气,不然人家万一要把你送监狱了,人家逼着我必须嫁过去,那我就不是得卖身赎你?”
林听轩一听,脸就沉下来了:“他逼你?威胁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