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在宽裕些后回过这里一次,买下了阮蔓青当年租住的那间屋子。
那间屋子在她离开后,被别人住过,换了些家具。
她买下来后,费了不少的心思去还原,却总觉得差了点,再怎么还原都还是差了点。
差了什么,她知道的,可她还是乐此不疲。
阮蔓青住过的房子要保持原样,那间她们视作家的出租屋不能有丝毫变动,搭建的片场也要一模一样。
她很喜欢做这样的事,一回又一回,带着满腔的爱意。
在这样一回又一回心知肚明的徒劳无功中,一遍遍地重温与她的相遇相爱,和分离,让自己始终停留了在那一年。
三楼到了,梅兰从口袋里摸出钥匙。
一束光线从阳台的窗照入,照开半室阴冷,微小的灰尘在阳光中浮动,随着门一开,这间小小的屋子仿佛活了过来。
梅兰走进去,用目光描摹这房中的每一处。
那些灼热的吻,亲密的拥抱,与道不尽诉不完的缠绵话语好似就在眼前。
一眨眼,却又不见了,成了眼前空寂没有人气的破败旧居。
她呆立半晌,开始打扫。
每一个角落都没放过,清理得很干净。
梅兰满意了些,连日来焦躁的心情也随着灰尘的拭去,平静了许多。
她坚定地相信着阮蔓青,就像十七岁的池生那样,没有过丝毫怀疑。
她会回来的,只是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是哪一年。
但是没关系,她会一直等。
梅兰坐在餐桌前翻了会儿诗集,她的视线总往空荡荡的阳台溜,耳边好似有清脆的响声,是衣服架子碰撞的声音,每次阮蔓青晒衣服时,都会有这样的声音,她总会上前帮忙,阮蔓青也总会嫌她是脏孩子,将她赶走。
梅兰笑了笑,低头又翻了几页,好像这只是一个再寻常不过下午。
她在这里待到再不离开就会错过航班。
退出这间屋子后,她仔细又慎重地关上了门,重新封锁起那段她万分珍视的回忆。
已经临近了傍晚,太阳移了方位,楼道里幽暗下来,只有转角的窗口映着一角黄昏的余晖,带着些微的红,倒仿佛比中午金灿灿的阳光更暖和似的。
她停在原地,心里生出无限的留恋。
下次回来是什么时候呢?或许有一天,她会再也不走。
她漫无边际地想着。
倏然,楼下响起了高跟鞋的响声,一下一下地叩在楼梯上。
由远及近,由下而上,像是从蒙着晨雾的梦中走出来。
梅兰恍惚了一瞬,仿佛回到了那个夏天,许多个夜晚,她躺在床上,躲在楼道里,等阮蔓青回家。
她的高跟鞋也是这样,一下一下地叩着地面,步履雅致,风情万种。
于是每每响起这样的声响,她就知道她回来了。
梅兰僵直了身,她望着楼梯的拐角,听着高跟鞋踩在楼梯上,便犹如叩在她的心上。
响动越来越近,终于她出现在了拐角,那道夕阳的余晖照在了她身上,照出她与多年前别无二致的面容。
她大概也像她一样惊讶,愣在了原地,怔怔地看她。
梅兰在她眼中看到了泪,可她不知道自己早已泪流满面。
她不敢向前,唯恐这不过是她思念太过的一道幻影。
“池生。”她听到那人开了口,声音很轻,带着克制不住的颤意。
时光仿佛穿梭了十七年,眼前的人与当年重合,眼前的景与当年交叠。
苦是没有的,只余下了甘之如饴的甜,与日以继夜从未断过的绵长想念。
池生飞奔下楼,用力地抱住了她的阮蔓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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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宜之一早就在窗前张望。
身后是父母忙忙碌碌的身影。
“在哪儿了?快到了吧?”她爸不时地问一句。
她妈没有问,却是不停地检查一样样东西,这个草莓不行,没熟透,酸,这个蘸饺子的醋不行,宁宁不喜欢这个味道,换一瓶,房间铺好了没有,她累了一天,到了就要休息的。
家里三个人,生生忙出了十几个人的感觉。
沈宜之在心里算着时间,又不时看一眼宁稚在微信的实时播报,等看到那辆黑色的桥车开到楼下,她露出笑意,回头说了句“到了”,便下楼接人。
宁稚下车时还有些恍惚。
她一晚上没睡,凌晨一下通告就直奔机场,登上飞机想眯会儿,却紧张得怎么都睡不着。
有一年多没回来了,这里还是她印象中的样子,老旧的楼房,单元门前还贴了副崭新的对联,很有年味。
她仰起头打量了一圈,顾不上唏嘘,先去后备箱把准备好的礼物都拎出来。
礼物很多,大大小小的盒子,她几乎拿不过来。
沈宜之快步下楼,没来得及开口关心宁稚一路上顺不顺利,一见这架势,先笑了出来。
宁稚抬头看到她,眼睛一亮,沈宜之穿着风格轻快的毛衣与长裙,更接近她记忆里的邻居姐姐,而不是沉静内敛的演员沈宜之。
“准备了这么多礼物?”沈宜之笑问,拎着其中一个,稍稍朝里头瞧了瞧。
宁稚的目光还黏在她身上,闻言点点头,很有些把握地说:“叔叔阿姨肯定喜欢。”
这些都是她和羊羊精挑细选准备的,都是非常实用,广受中老年人欢迎的物件。
一定可以帮她拉些好感。
沈宜之便夸她,夸得宁稚很高兴。
只是这阵高兴只维持到沈宜之的家门口,她紧张得手心冒汗,腾出手来摸摸自己的头发,又仔细打量自己的衣服,想要问问沈宜之她有没有哪里不得体,嗓子却已经紧张得发不出声。
门是里头打开的,沈母跟沈父嘀咕着“怎么还没上来”,就看到了已经到了家门口的两个人。
宁稚觉得自己的小腿有些打颤,脑子里一片空白,只依着本能,努力显得礼貌:“阿姨,叔叔。”
沈母高兴地应了,看到宁稚手里的东西,像所有家长那样明明很喜欢,又少不得念叨两句:“怎么回家还买这么多东西?”
宁稚没想到会这么顺利,从开门的那一刻开始,完全不需要她费什么心神去想怎么应对。
沈父沈母都很热情,带着她往里走,沈父端了满满一盘饺子上来,连蘸碟都备得很妥帖。
“累坏了吧?先吃点垫垫肚子,然后让宜之带你去睡一觉。”沈母显然也知道她昨晚又是通告又是赶路,肯定没好好休息,跟她说话时候和气又善意。
不知道是不是沈宜之事先叮嘱过,家里没有人提宁稚忽然跟他们生疏的六年,也没有人提她那对不负责的父母,只问她工作辛不辛苦,还说以后回家不要带这么多东西,家里都有的,人回来就好了。
他们没有说就把这里当自己家,而是直接说,回家。
宁稚的眼眶有些热,赶紧低头夹了一个饺子,喉咙堵得厉害,但她还是把饺子全部都吃完了。
她觉得这是世界上最好吃的饺子。
起来收拾碗筷时,沈母忙走过来,让她放着不用忙。
宁稚已经什么都明白了,满心都是感激,可是她很笨,不知道要怎么说才好。
沈母哪里看不出她的心思,拍了拍她的手背,笑道:“你们啊,乖乖的就好了。”
她眼神温和,跟沈宜之有些相像,只是她更具风霜,看着宁稚时,是看自家小辈的包容与和蔼。
沈宜之站在边上,拉住宁稚的手,宁稚反握住,像是保证一般珍而重之道:“我们会的。”
沈母欣慰地看了看她们,收拾了碗筷去了厨房。
从踏进家门开始就震荡得厉害的心稍稍缓和下来,暖暖的,还带着因为动容而产生的沉闷。
她小声地问沈宜之:“你什么时候跟家里讲的?”
她再迟钝都看出来了,很明显,叔叔阿姨早就知道了她们的事,也早就接纳了她。
沈宜之不善于邀功,也不习惯讲自己的付出,便试图转移话题,可是宁稚很想知道,抓住她的衣袖,又问了几次。
她们一起进了沈宜之的卧室。
沈宜之的房间跟以前没有区别,干净整洁,简约大方,窗边那张书桌,宁稚无数次伏在上面写作业。
她站在门边看了会儿,才慢慢地走进去,就像回到了那时候,她放学的第一件事就是来这里,找沈宜之一起,她话很多,什么都说,像是要把自己所有的事,都分享给她。
宁稚有些怀念地碰了碰桌面,嘟哝道:“一点也没变。”
沈宜之的目光也在这张书桌上停留了片刻,最后落在了宁稚身上。
还是有变化的,比如身边这个人长大了,比如她们的关系也来到了另一个层面。
“什么时候讲的?”宁稚还没忘,锲而不舍地继续追问。
沈宜之只好告诉她:“我们在一起的第一天。”
宁稚看向她,脑海中浮现的是那一天的情形,那天沈宜之起得很早,给她炖了最喜欢的汤。
她当时开心于她终于能名正言顺地留在她身边,却没想到,沈宜之已经为她们做出了下一步努力。
“是一开始就同意的吗?还是软磨硬泡了一段时间?”她又问。
没有一开始就同意,但也不至于软磨硬泡。
她早就独立了,父母就是想管也管不住,更何况宁稚是他们看着长大的,知根知底,人品秉性都是信得过的。
讲了几次,他们也就不再过问了,倒是想起宁稚小时候的坎坷,齐齐地心疼起她来,一再要她对宁宁好点。
沈宜之没有正面回答,而是问:“你没发现他们很喜欢你吗?”
想让宁稚以为,这么喜欢你,怎么可能会不同意。
但宁稚知道这样的事很难毫无波折,她握紧沈宜之的手,想说谢谢,又觉得这个词对她们来说太生分。
她抱住她,抱得很紧。
沈宜之明白她的心情,轻抚她的背,在她耳边温声安慰:“我们宁宁有家,我的宝贝不孤单。”
她说完感觉颈侧有些湿,她动作顿了顿,更加轻柔地安抚,任由宁稚将她抱得很紧很紧。
沈父沈母忙碌整天,下午是要做大餐的。
宁稚想进厨房帮忙,被赶了出来,让她去补眠。
可她一点也睡不着,跟沈宜之腻一块儿看她小时候留在这里忘了带走的小玩意儿。
笔跟橡皮是不用说的,还有一个单只的手套,一本故事书,几本习题册,许许多多,都被沈宜之整理在了一个箱子里。
“丢三落四。”沈宜之嘲笑她。
宁稚不大服气,狡辩道:“放在你这里,怎么能说是丢。”
“也行。”沈宜之松了松口,让她狡辩成功。
沈父沈母做了一大桌子菜,仿佛今天才是除夕,才是一家团圆的日子。
他们一个劲地劝宁稚多吃点,宁稚盛情难却,吃了很多,肚子圆鼓鼓的,趁着二老不注意,偷偷对沈宜之说好撑。
沈宜之也偷偷地跟她说,没办法,每次回家都这样,过两天就好了。
宁稚想着沈宜之也像她一样,明明很饱了,还被招呼多吃点的样子,低下头偷偷闷笑。
饭后,沈父给了她们一人一个大红包,宁稚的那个跟沈宜之的一样厚。
沈父不善言辞,面容却是十分慈爱,对她们说:“压岁钱,图个吉利。新的一年,有空多回家。”
宁稚认真答应,把自己的红包跟沈宜之的放一起,好好收了起来。
一家四口坐在客厅看电视。
正月初一也没什么有趣的节目,似乎是调到了一个播古装剧的频道,沈父沈母在对电视里的剧情做点评,说男主怎么怎么样女主怎么怎么样。
宁稚竖起耳朵想听,困意却越这时翻涌上来,她靠在沙发上,不知不觉地睡着了。
再醒来时,客厅里已经只剩了她们两个,父母的卧室亮着灯,灯光从紧闭的房门底下漏出来。
沈宜之也睡着了,靠着她的肩,她们身上盖了一层毯子。
电视的画面还在闪烁,音调不知何时调轻了。
好像这样的日子过了很多年,好像她们从来没有分开过,现在不过是每一个悠远宁静的日子的延续。
宁稚有一阵晃神,轻轻地叫醒沈宜之,跟她一起回了房间。
她们躺到床上,宁稚轻吻沈宜之的唇角,沈宜之半梦半醒,叫了一声她的名字,习惯性地摸了摸她的头发。
这里是宁稚年少时最喜欢的地方,而她从小深爱的人就躺在她身边。
再没有比这更好事了,宁稚不由地想。
可现实却更为完美。
她拥有了沈宜之,也拥有了一对爱她的父母。
所有她遗憾过的,羡慕过的,都因为沈宜之的缘故,在这一天,得到了圆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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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完结。
后面可能会有一些修改,主要是73章,但只是换一些表达形式,看过的到时候不用重看的。
番外一篇,宁稚跟沈宜之的,两三天后更新。
阮池我是想停在这里留白一下的,现在看来效果不怎么样。那么完结后追加阮蔓青视角番外(关于她离开后去了哪里,为什么没有来找池生),重逢后相处片段(这个待定),都放在微博。
感谢陪伴,下一篇写,仙人抚我顶,全文存稿后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