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宜之拍戏从来不用配音,但她每部戏里的声音都有些微不同,根据角色需要变化,跟她现实里也不一样。
宁稚小时候觉得演员真神奇。
她想起第一次进电影院,也是沈宜之带她去的。
她们当时看的是哪一部宁稚已经记不得了,只记得散场后,沈宜之说,你说,我去当演员怎么样?
宁稚那时候已经宽泛地知道演员是拍戏的,拍出来的东西在电视上放。
也隐约察觉,这很难,毕竟全国那么多人,她在电视上看到的,却都是那几个熟面孔。
但她心目中,沈宜之是世界上最厉害的人,想办的事一定办得到。
她忘了她当时是怎么回答的,只记得沈宜之听到后,笑容很美丽。
电影到了高、潮,宁稚跟着荧幕上的人轻轻地念台词。沈宜之听到了,转头看她。
这个漂亮的女孩在荧幕忽明忽暗的光亮里专注地望着前方,嘴唇微微地动,每次都能念出下一句是什么。
她看了多少遍,什么时候看的。
她的嘴唇看起来那样柔软,那年生日偷吻她时,是什么感觉呢,是紧张还是开心。
年少时的她想到沈宜之时是什么样的表情,是喜悦还是苦恼,是想念还是叹息。
又是否有过那么几个瞬间,难以忍耐地叫她的名字,想象倘若有万分之一的可能,她们能在一起……
那是她永远错过的,十四岁的宁稚送给沈宜之的赤子之心。
荧幕上开始播放演职人员表的时候,演播厅的灯亮了,亮得有些刺眼。
两个人的电影散场了。
宁稚站起来,对沈宜之说:“走吧。”
那个殷勤的经理不知道哪儿去了,没有出现。
电影散场后的意兴阑珊在她们之间蔓延,沈宜之想问些什么,却没开口。
还是宁稚,一边走,一边说:“你那时候好年轻哦。”
沈宜之几乎是脱口而出,为自己辩解:“现在也不老啊。”
宁稚抿了唇笑,看了看她,点点头:“嗯,沈宜之永远年轻。”
沈宜之笑,又想这句话是她的玩笑,还是有什么深意。
快要走到电影院入口的时候,宁稚突然站住,在沈宜之反应过来之前抓住她的手往里走。
走了几步,变成小跑。
沈宜之下意识地跟着她,回头看了一眼,是几个看起来年纪不大的女生。
“私生粉,估计是从会场跟过来的。”宁稚跟她解释。
身后的脚步越来越近,宁稚带着沈宜之拐进右侧的通道,这里有三个放映厅,还有一间小小的房间。
宁稚当机立断,带着沈宜之躲进那间比人高不了多少的房间里,没有关门。
沈宜之想说找经理处理,刚开口,就被宁稚轻轻地捂住嘴巴,外面的脚步声又快又乱。
宁稚用轻得不能再轻的声音,在沈宜之耳边说:“别出声。”又说,“别怕,没事的。”
脚步声就在门外,她们躲在门后,门是开着的,可以从门缝看到外面的动静,一个人在门口站住,朝里面张望了两眼,这间房间很小,一眼就可以看到全部,里头放着情洁用具,看起来乱乱的。
她忽略了这里,向其他几个发号施令:“三个放映厅,分头找,肯定在里面。”
宁稚的手心很温暖,沈宜之感觉到自己的呼吸带着潮意,她身后是坚硬的墙,她却觉得像倒在一团棉花上,而心跳犹如鼓点,响亮得仿佛就在耳边。
宁稚放下手,触到沈宜之的目光,手心骤然像着了火,火势凶猛直蔓延至全身。
她下意识地将身子后挪,拉开点距离,才开了口,小声地指示:“打电话。”
嗓子干哑。
沈宜之反应过来,忙低下头,停顿了一下,才从包里拿出手机。
经理很快过来,带着人,把那几个私生粉堵在墙角,然后向她们道歉。
这几个人刚刚就进来过,经理以为是来看电影的客人,就没在意,说明了情况,请她们离开了。
没想到她们没走,趁他走开的时候,溜了进来。
宁稚没追究,只请他看好这些人,等她们走了再放。
被这几个人一打岔,原本美好的夜晚变得惊险起来。
宁稚先送沈宜之回家,路上她解释道:“他们很极端,敌视所有我身边的人,还很嚣张,总是跟我私人行程,前两天还追我车——也不知道她们口中的喜欢是不是真的。”
沈宜之低着头,“嗯”了一声。
宁稚很生气,凶巴巴地说:“要是我一个人,我就去骂她们了,小小年纪不学好!”但是沈宜之在,她怕她们动手。
她说小小年纪不学好的时候,有种故作老成的严肃,沈宜之唇角漫上笑意,正要说一个人才不能跟她们冲突,以一敌多太危险了,就听宁稚跟她道歉:“对不起。”
沈宜之不明白她为什么道歉,眼睛里有些茫然,宁稚看着前方,双手规规矩矩地控制着方向盘,语气很认真:“破坏你的心情了吧。我会给你一个交代的。”
她们之前做的,已经足够去派出所里蹲几天了,她都有保留证据。
之前姑息是因为她们是她的粉丝,喜欢她,宁稚珍惜所有喜欢她的人,哪怕只是嘴上说说的喜欢。
这些人已经构成不稳定因素了,早点处理了是好事。但沈宜之并不需要宁稚为此道歉,因为不是她的错,何况即便是她的错,她也不必向她道歉。
对不起三个字,不应该存在她们之间。
“不怪你。”她的语气平静,听起来带着贴心的安慰,可她心里却满是无力,因为“对不起”带来的距离感。
心情还是破坏了。
电影刚放完的时候,宁稚脑袋里一口气冒出好多个话题,留着回家路上讲,但现在似乎说什么都不合时宜。
到沈宜之家门口,宁稚停了车,没有马上离开,而是将在心里过了好几遍的话说了出来:“你以后不要再请我包场看电影了。”
沈宜之看向她,放在腿上的手收紧。
“好贵,很浪费钱。”宁稚鼓了鼓脸颊,做出了一个嫌弃的表情,又笑眯眯地说,“你想看电影的话,请我在家里看就好啦。”
捏紧的手又松开。沈宜之觉得自己今晚过于敏感,敏感得近乎一惊一乍。
她说“好”,然后用一种沈宜之式的揶揄,笑问:“那我找你,你都会来吗?”
宁稚说:“会啊。”
她说得如自然,倒让沈宜之不知道说什么了。
她们一致地沉默。
这一天就要结束,宁稚有点舍不得,她看了会儿前方车灯照耀下的夜色,恋恋不舍地赖在有沈宜之在她身边的此刻。
即便有私生粉造成的不愉快意外,宁稚依然觉得今夜堪称美好。
不过,再好的夜晚都有结束的时候,长大的成年人要学会说再见。
宁稚深吸了口气,说:“我要走……”
与此同时,沈宜之也开了口:“不要走了。”
宁稚的目光中满是惊讶,使得她的眼眸愈加透亮。
已经凌晨二点,再过几个小时天就亮了。
沈宜之请的保洁偷懒,庭院里的落叶厚厚一层,踩上去发出破碎的脆响。
这栋房子跟她前两次来一样,简约冷清,但过了一会儿,随着她们一起换鞋上楼,因无人气的冷清感逐渐消退,变成了一处正常的人类居所。
沈宜之把她带到客房前,去取了一套全新的洗漱用品帮她放进浴室,嘱咐她洗漱完早点睡觉。
宁稚站在门边,有些拘谨地说:“你也是,晚安。”
沈宜之推开门,却没有走,回过头,看了会儿宁稚的眼睛,轻声地说:“你今天很耀眼。”
她的声音轻易地融入夜色中,宁稚知道她说的是白天的红毯造型,没想到会有这样的惊喜,红晕从脸上蔓延至耳根,她乖巧地说:“谢谢。”
没有说那些谦虚的话,也没有骄傲,本来就是给她看的,她喜欢就是最好的结果。
沈宜之走了好久,宁稚才用客房里自带的充电器给手机充上电,然后去了浴室。
进去以后才发现,不止是洗漱用品,沈宜之还为她准备了换洗的家居服和内衣。
手下光滑的触感与鲜艳的色彩让宁稚知道这些都是新的。
沈宜之就是这样,周到体贴。宁稚想不出这世界上还有谁比她更厉害。
她唯一的缺点大概就是不喜欢她了。宁稚想到这个还是会难过,但没有以前那样自怨自艾,沈宜之对她的好,治好了她的悲伤,只留下很浅的一点遗憾和执念,像最虔诚的人求神拜佛时许愿那样,祈祷,最好沈宜之能喜欢我。
若实在不能喜欢也算了,毕竟神佛是不会满足信徒的每一个愿望的。
她小心地摘下手表,放到水沾不到的地方,然后飞快地洗了个澡。
家居服合身得仿佛本来就是为她准备的,红色的料子衬得她唇红齿白,还有右边那片衣服下方一只小狗图案,让这身衣服添了稚气。
宁稚像小时候穿上过年的新衣服那么开心,趴到床上,房里暖气很足,不盖被子也不会感冒。
她翻个身,伸开四肢平躺着,心情好得没给睡意任何发挥的余地。
然后她就想起今天还没有和0929说话呢,也不知道她那边的进展怎么样,跟她喜欢的人接近点了吗。
她拿过手机,点开那个app,一进去就是更新提示。
她仔细看了更新内容,发现其中有一项“一起听歌”。
这不会是虚假宣传吧,一个社交软件里嵌入“一起听歌”功能有点不太现实。
因为歌曲版权很贵,开发者大可以做链接,跳到专业的音乐app,而且“一起听歌”在好几个音乐app里都有了,完全没必要。
本来觉得这个社交app专心做产品,没什么广告很踏实,没想到竟然这么浮夸。
她点了更新,决定看看到底怎么回事。
更新完,就轮到宁稚诧异了,居然是真的,聊天界面的左上角多了一个音符模样的按钮,宁稚点开,就是一个歌曲界面。
做得很完善,新歌、排行、推荐,甚至可以做歌单。
她搜了一下自己的歌,几乎都有。
宁稚大为震惊,第一反应就是,这款app的老板得多有钱,让他这么造,随即这个念头便被抛到脑后,她兴致勃勃搜了自己最新的歌,邀请0929一起听。
据说分享喜欢的事物有助于相互了解。她很愿意和0929做朋友,当然也愿意增进了解。
但邀请发过去后,她想起了现在有多晚,0929多半睡了。
她也不可惜,晚一两天听也没关系,爬起来,靠在床上,舒适地伸直双腿,打开微博看看今天红毯的反响,忽然,房间突然响起了音乐。
是她刚刚邀请0929一起听的歌,她还没睡。
晚一两天听也没关系,但若是分享立即有人听,当然是更好的。
宁稚不再做别的事,陪0929一起听歌。
过了半首歌,她切回跟0929的界面,唇角稍稍翘起,已经准备好听0929夸这歌好听了。
界面做得很漂亮,中间是歌词,下面是播放器,上面则是她们两个的头像,亲切地挨在一起。
头像底下还有一行字,显示着“相距3米,一起听了2分钟”。
这个晚上一切都很顺利,连私生粉的搅扰都不那么令人在意,直到这一刻,看到这行字。
宁稚唇角的笑意僵住了,她再三看屏幕,怀疑自己是不是眼花了,但那行字始终如一,没有一丝变动。
她脑海中浮现无数个可能,又像戳破泡泡那样一个个消失,最后只剩下一个,不可能的可能。
她呆滞地转头看了看身后那堵墙,墙的那边是沈宜之的卧室。
--------------------
作者有话要说:
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