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是这个世界的人吗?
直到回到流星街我都在思考这个问题, 现在想想他曾经说过很多奇怪的话,但是当时我都没有注意。
在第一次知道我的能力时,他问过我……
能不能把他送到其他世界。
为什么他要去别的世界。
……
因为他不是猎人世界的人。
记忆里那些奇怪的画面就能解释清楚了。
所以他才会问我那个问题, 但是又在得知我的能力不一定能让我们一起离开的时候放弃了;后来每次离开流星街, 都会有目的性地在寻找别的办法。
但是直到我成年都没有找到。
最后又因我而死。
安会怪我吗?
如果当初我送他离开了, 他就不会死了。
……
……
他在临死前………
恨我了吗?
……
……
即将踏进大门的脚步倏地顿住,眼前这栋居住了十几年的老旧楼房眨眼间变成了一只噬人的恶兽。
外墙上暗红的锈迹是它冰冷的皮肤, 二楼摇摇欲坠的窗户是它贪婪的眼睛, 矗立在我面前的那扇饱经风霜的铁门, 则是它腥臭大口。
忽然,它狰狞的五官开始旋转扭曲,如同被一股神秘力量操控表象,又强行揉在一起, 变成一团团腐烂的肉块。
……这是什么?
我无意识放大了瞳孔,浑身僵硬地站在原地, 手里骤然亮起莹绿色的光芒,想用念能力杀掉这只恶心的东西!
一只手忽然握住了我:“怎么了。”
五条悟弯腰挡住我的视线,语气冷静:“你从刚才就开始不对劲了,这里不是你的家么,为什么要用能力?”
家?
浑浊的大脑开始思考, 手心的光芒缓慢地消散开来, 我眼神飘忽地看向那栋楼房。
……对, 这里是我的家, 不是怪物。
我看着五条悟, 勉强牵动唇角,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是……是家……”
握着我的手微微发紧,他眼神一暗:“不想笑就不要笑了。”
五条悟敏锐地感觉到了不对。
明明在沙漠小镇的时候还好好的, 自从他问了那个问题后,就变成这副失魂落魄的样子了。
现在看到家居然会有攻击的意图。
他回头看了一眼房子,没发现有什么异常,忽然间握住的手被挣开了,瘦弱的身影一步步走向楼房,恍若行尸走肉般,缓慢地推开了铁门。
吱呀——
门扉打开的瞬间发出难听的呻.吟声。
眼里的画面一片模糊,毫无焦距,只是凭着记忆往大厅的东南角走,那里有一张大桌子。
越走越近,腰快撞上桌沿时被人揽腰拦了一下,往前的惯性使得视线猛地一晃,清晰起来。
“小心点。”五条悟松开手,没多说什么。
我没注意他,紧紧盯着桌面。
桌上摆了一支钢笔和两份不同的明信片,每份有十张。一份是寄出明信片,一份是回复明信片。
在写上死者名字的寄出明信片上写信,第二日回复明信片上会出现回复。
我拿起笔,拨开笔帽,抽.出一张寄出明信片,认真地在名字那一栏写上“安”的单词。
笔尖提起,悬停在空白的信格纸上,我迟迟不敢落笔。
漆黑的墨因为地心引力逐渐从墨管里渗出,在尖端凝聚成深色的液体,啪嗒落在雪白的纸上。
手腕轻轻一颤,缓慢落了下去,一笔一划,写出我想问的内容。
“你在哪里”
落笔完成的刹那,寄出明信片亮起白光,紧接着缓缓漂浮到空中,我以为成功了,脸上浮现出惊喜的笑意,紧接着猛地僵住——
白光溃散。
寄出明信片彻底粉碎了。
啪嗒…骨碌碌…
钢笔径直从手中落下,笔尖触地后裂成两半,整只笔都顺着微斜的地面往低处滚去。
——失败了。
双手死死扣住桌沿,目光涣散地盯着桌面上剩余的明信片,空白的信纸整齐地堆叠在盒子里,仿佛在嘲笑我的天真。
“……找不到,这个也找不到……”
我早该知道的,我早就知道的!
强行维持的平静表面轰然崩塌,我猛地推开桌子——
头脑忽然一阵眩晕,整个世界天旋地转。
屋顶从中心开始扭曲旋转,弯折的曲线不断吸附进去,仿佛要把所有的一切吞噬殆尽。
年久泛黄的墙面渗出了鲜红的血,充满韧性的表皮逐渐绷出了一张腐烂的人脸,依稀能从中看见熟悉的五官。
……安?!
我震惊地看着这一幕,下一秒,心里陡然涌出狂喜!
所有怪异之处通通被我无视了,满脑子只有这具突然出现的躯体。
“安?……安!”
踉跄一步就扑了过去,欣喜若狂地用手摸上他的脸,五指附上念力想把他从墙壁里挖出来。
但是紧闭的双眼就在此时倏地睁开!
那双总是盛满温柔的眸子此刻翻了大半的眼白,仅剩一点的瞳孔中全都是冰冷的情绪。
“滚开。”语气怨恨。
我的动作瞬间停滞,目光开始颤抖。
“因为你我才会死。”他近乎是怨毒地盯着我,“全都是你的错。”
是……是我的错……
浑身僵住,触碰他的手顿时抖如筛糠,我哆嗦着嘴唇道歉:“对不起,都是我的错……”
啊…啊……
他真的在恨我。
仿佛有一只大手狠狠攥紧了心脏,痛得快要无法呼吸了,我慌张地不停道歉:“对不起,爸爸,对不起……”
大颗的眼泪甚至没有经过脸颊、直接就从眼眶边缘坠了下来。
“我先救你出来,很快就好,我会复活你的!”
连眼泪都腾不出手抹掉,屏住一口气,双手不停地挖着粘稠的墙面。
往常轻轻一碰都像是要倒塌的墙壁,现在格外结实,而且还有一种说不出的韧性。
不像是墙面,更像是某种大型生物的内壁。
这道思绪仅仅只在脑海里闪过一秒,唰地整堵墙连带安一起消失不见了,四周陡然陷入了不见五指的黑暗。
我惊慌地左右侧头,以为是他生气消失了:“安!——”
“我错了!我送你回去,你想去哪里可以!”
一步也不敢停地往前奔跑,什么也看不见,只能凭借感觉到处乱窜。
“命令我呀,你可以命令我,不需要任何代价!”
无人回应,整片黑暗只有沉默与死寂,连回音都听不见。
“别消失啊……”我停下脚步,无助地站在原地,哽咽着一点点跪了下去,“让我再见你一眼……”
好黑啊,这里好黑。
我什么都看不到了……
……
……
“安娜!”手臂猛地被人拽住,倒下的动作停在半空,五条悟的脸出现在眼前,“你怎么了?”
我……怎么了……?
昏昏沉沉地垂着头,视野里的黑暗逐渐被昏暗的室内场景代替,角落里那只摔坏的钢笔还孤零零地躺在那里。
我神情恍惚地看向四周。
没有任何变化,还是在那栋房子里,就连我在的位置都还是桌前,根本没有把桌子推开。
可是我明明见到他了!
我拽住五条悟的衣袖,绝望地说:“安恨我,他出现又消失了,不愿意见我,是我把他害死的……”
五条悟眉头紧锁:“你在哪里见到他了?”
“就在这里。”我挥开他的手,扑到墙壁面前,仔细寻找刚才看到的位置,“我看到他出现了!”
但是摸遍了所有位置都没发现奇怪的地方。
为什么现在找不到了!
我急得用上了念力,轰地一声,本就腐朽的墙壁直接被我破开一个大洞。
“我找不到了…没有了…不见了!”
五条悟试图拉住我:“冷静一点。”
“五条悟!”我焦急地转身攥紧他的衣服,痛苦道,“我真的看见他了!他在恨我!”
就连焦急的语气都阻挡不了哽咽。
“他…已经不愿意见我了!”
位置骤然一变,五条悟瞬间把我带到另一边,双手按住我的肩膀,弓下腰说,“安娜,冷静一点。你说的那些我都没有看到,那些不是真的。”
他压下焦虑的心情,“只有你看到了,是你的幻觉,无论你看到什么都不是真的。”
我不相信:“是真的,就是我害死他的!”
崩溃地用手扯住自己的头发、使劲往外拉拽,“如果不是我要液钛矿石……他根本不会死!”
“都是我的错,都怪我!”
如同着了魔,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
手里的动作越发用力,仿佛发泄的对象不是自己的头发,而是深恨的仇敌。
五条悟直接按死我的双手:“不要把自己的幻想强加在现实上面,他真的恨你了么?”
“安一定会恨我的,如果不是我,他根本不会死……”
“别再说这种没有证据的揣测了。”五条悟直接打断我的话,“他压根就没有说过这种话吧。”
“他的灵魂已经消失了。”我感觉身体的力气一点点在褪去,就连站都快要站不稳了,“我没有机会亲口问他了……”
突然,五条悟笑了一下,一针见血:“真的消失了吗?他根本不是这个世界的人,找不到灵魂不是很正常的事情么。”
趁我愣神时,慢条斯理地继续,“到底是消失了,还是去其他世界了。”
他松开遏制我动作的双手,低声说道:“要你冷静下来,自己判断。”
……其他世界?
我怔了好一会儿,忽然清醒过来。
……
对啊。
安不是这个世界的人,死后找不到灵魂也是很正常的事情,万一他的灵魂回家了呢?
猛地转身往楼上跑,从最深处的房间里捧出了装盛液钛矿石的水晶盒。
我回头对五条悟说,“他说过一次,‘安’不是他本来的名字,我可以用他真正的名字去找他。”
“五条悟,你可以帮我吗?”
如果有人许愿让我去[安的真名]身边,说不定就能找到他了!
“嗯?可以啊。”他答应了。
“我要带着这个一起去。”我把水晶盒捧在怀里,“作为礼物送给他。”
五条悟“诶”了一声,指了指楼下:“那面具不要了吗?”
……忘记了。
我沉默了下,又埋头往楼下跑。
身后五条悟懒洋洋的声音响起:“那他到底叫什么?我还挺好奇的。”
抓起桌上的银白色面具别在腰间,我头也不回:“他叫——”
话语突然顿住。
找不到,一片空白,我的记忆里没有。
——但我又清楚记得他说过。
无意识抱紧了怀里的盒子,四周尖锐的棱角硌得生疼:“叫……”
安的名字呢,为什么找不到了……?!
刚抚平的心绪几乎是瞬间又濒临崩溃,我颤抖着强行克制住自己的情绪——
“不行,我要冷静。”
好好想想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五条悟在没听到后续的时候就发现不对了,从后面伸手盖住我的眼睛,低声附和,“嗯。”
“冷静才能发现问题。”
源源不断的热意从他的掌心传递到冰凉的眼皮上,我紧绷的弦稍稍松开一点,开始梳理事情变化的过程,追本溯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