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次,燕回把自己新鲜画作发出来,湛清然很快就发了大段评论文字:
有进步,个人风格已有端倪,尤其是造型排线能力突飞猛进,线条够流畅,掌控力增强,控水惊艳,在色彩上的天分是最大优点,恭喜你。
燕回看到这段话时,噗嗤一乐,湛清然也是被学生论文逼疯过的人,一句一句改,他把自己当他的学生了吗?
她没头没脑地回了句:我发现,我确实是最勇敢的那种人,就是方向不太对,不过我也不后悔,我就没后悔过什么事。
湛清然看着这段很燕回的措辞,他正思索着怎么回答,燕回突然发来信息:
你烦死了,能不能不要跟当爹似的。
秋天凉的特别快,也特别清,整座城市仿佛一夜入秋,天干天蓝,爱欲却缱绻如烟,缓缓流动。
湛清然想跟她视频,拨过去,燕回那张有段时间没见的脸,出现在屏幕里,什么角度都很美。
“你想跟我上床对不对?”
她嚣张地抬起下巴,湛清然一点都不禁欲,看着一本正经,床上却花样繁多,体力惊人,她不知道这么高冷的湛老师,这段时间,是怎么熬过来的。
视频要求响起时,燕回毫不犹豫接了,她准备奚落他。
但又有点诧异湛清然为什么像毒蜘蛛一样,这么耐心织网,每天都要给她发信息,就是不提离婚。
“想,我什么都想。”湛清然竟然没避讳这点,“你呢?你不想?”
燕回被问的有点恼,那头,湛清然温文尔雅地继续,望着她美丽的脸:“聊会吧,我已经两周零四天没打通你的电话。”
“我这么肤浅,湛老师跟我有什么好聊的?”燕回反唇相讥,“啊,我不懂古典乐,也不看什么歌剧,话剧,艺术展。”
“有话直说,你是在暗示我跟叶琛某些爱好重叠,对吧?”湛清然盯着她的眉毛,燕回的眉毛很黑,很浓,简单修一修就很漂亮,生机勃勃地立在那,就像她这个人,一直容光焕发,怒放不止,仿佛没有枯萎的时候。
燕回做个鬼脸,然后,比了个中指。
她一直都想看湛清然生气、愤怒、再到失控,但他没有,他对她的关心也是君子之交淡如水似的,没有死缠烂打,没有什么跑她楼下大声喊“我爱你,原谅我”的桥段,那很俗气,燕回并不是喜欢这套,她只是恨,这个男人太稳了,稳到现在不急不躁地跟她藕断丝连,就等着她自己回家。
“喜欢同一首歌,每天谈天论地,这种事也可以发生在很好的朋友身上。就像你说的,有的人认识很久也没结成婚。”
他语气格外柔和,目光也格外专注。
“你是怎么做到跟一个不爱的人,这么耐心的?”燕回皱起眉,她皱眉时,人就有点娇横的感觉。
湛清然沉默刹那,反问道:“你是说你自己?”
燕回哼了一声。
“你怎么知道我现在是在跟不爱的人对话?”他轻轻说,“无关紧要的人,我从来都懒得浪费宝贵时间。”
燕回立刻炸毛:“湛清然,你知不知道我最讨厌你这样了,你最混蛋了,你就爱反问,反问,反问,我怎么知道的?我就是从你这么不痛快模棱两可的语气里知道的,你是男人吗?做男人爽快点行不行?我告诉你,我比你们大部分男人都爽快都爷们儿,我爱就是爱,不爱就是不爱……”
“我爱你。”湛清然在她的愤怒中忽然静静开口,这句话很短,也很寻常,但依然是最有力量的一句。
燕回被打断,他说这话时语调不高,在她的聒噪声里极其细微,奇怪的是,她一下就听见了,仿佛是耳语。
她脸红起来,像一件冷兵器突然化作滚烫的铁水。
两人一时间都没说话,燕回疑心自己听错,不怎么确定地看着他的嘴唇。
“要我再说一遍吗?”他终于启口,浓眉下眼睛漆黑,“我说,我爱你,真心话。”
燕回那张脸瞬间消失,她挂了。
她不仅把电话挂了,还把手机立刻关机,扔很远,像躲什么洪水猛兽。
整个世界忽然剧烈颠簸,失重,倒转,燕回掐了下自己,是有点疼,她紧紧抱住自己的鳄鱼公仔,觉得非常委屈,从没这么委屈过,哪怕看到他跟叶琛抱在一起接吻,也没这么委屈过。
燕回那边突然失去联系,湛清然没犹豫,第一反应是她那边出事了,快速抓起车钥匙,下楼去车库。
电话打不通,湛清然额角渐渐冒汗,他心烦气躁地一遍遍拨打,都没什么结果。
是不是她家里有鱼缸?这个傻子听见表白太高兴,一头撞上去滑倒?手机摔坏了,鱼缸的碎片又凑巧划到她大动脉…………
湛清然整个心都在燃烧,这种想象,带来一股拧成绳一般的痛苦,最关键的是,这么小概率的事此刻在脑海中一下就成既定事实,他试图往好的一面想,比如,她手机突然没电,或者,她仅仅是任性想挂就挂。
但做不到,好的一面没想几秒就被朝反方向拉,他甚至都想到,如果燕回真的出了什么意外,那么他这辈子都不会再好过。
他跟她认识时间并不长,几个月而已,从初夏到秋天,可人跟人的缘分就是这么奇怪,时间短,羁绊深,湛清然一眨不眨地凝视着前方道路,没意识到自己穿拖鞋出来的。
霓虹闪烁的银蓝色夜幕下,车流不息,两边店铺明亮的玻璃窗干净富丽,很像燕回,她纯粹,热烈,傲娇,脆弱,嘴上不饶人喜欢甩刀子……
可是,她依旧是他见过的最可爱的女孩子。
湛清然是个记忆力非常好的人,不需要导航,他来过一次就清楚地知道怎么走,也自信不会走错。
到公寓后,两部电梯都停在高层不动,应该是正有人进出,湛清然索性跑上的楼。
手扣门上时,湛清然剧烈喘息,心跳得厉害。
燕回很快听到了能让邻居都要打电话报警的敲门声,非常大,非常密集,她好一阵哆嗦,紧跟着,听到湛清然的声音,他在大声反复地喊她名字。
神经病啊,燕回骂道。
她连忙跑到门口,气呼呼说:“干嘛呀,你疯啦!”
湛清然听见了她的声音,整个人,像绷紧的琴弦,忽然松弛下来,他脚下虚脱,人往门上一靠,阖目轻轻喘息。
手机在裤兜里一阵响,他拿出来,看是李格的,便给摁掉了,转身隔门开口:
“你还好吗?”
那头燕回说了句什么,被他的手机铃声覆盖,又是李格,湛清然不耐烦地接了,开口就发飚:“你他妈这么晚找我干什么?我就这么闲?”
李格被湛清然骂得目瞪口呆,以后是打错了,迟疑喊了声:“清然?”
“没重要的事以后别来烦我。”他说完要挂,不想,那头李格急急叫住他,“出大事了,你他妈跟我吼什么呢,快回学校,化院实验楼炸了,叶琛跟一博士还在里头,你马上回学校一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