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天就是这么跟贺俊认识的,那时,她也不是什么都不懂,恰恰相反,半懂不懂,自以为能控制的了局面。这个看起来教养甚好、温文尔雅的男人,是某集团的太子爷。
那么多人,贺俊为什么跟她搭讪,周天心知肚明,以至于连冯天赐也忍不住叫唤:“班长,他不会是想包养你吧?”
周天笑笑:“也许吧。”
冯天赐张牙舞爪:“班长,你可不能被他糖衣炮弹俘虏了,这个叔叔虽然看起来不错,但都这么老了,该结婚了吧?”
这个叔叔,周天也笑了:“他应该没老到我们叫叔叔的地步,三十多的人,怎么就叔叔了?”
冯天赐理直气壮:“我们才二十岁,他比我们大十几岁,不叫叔叔喊哥哥吗?他自己都要羞愧而死。”
周天好像毫不在意,贺俊约她,要介绍几个人给她认识,这时,周天已经参与到贺俊名下新媒体运营的文案宣传企划工作有段时间了。
“会开车吗?今晚可能要喝点酒儿,得麻烦你送我回酒店。”贺俊眼睛里总是有薄薄的笑意,他看周天时,已经从最开始的彬彬有礼,到如今带着那么一些意味不明的东西。
就好像,她是个可口的猎物,虽然难搞了些,但更让人兴致盎然。他喜欢聪明漂亮的女孩子,蠢就太败胃口了,丑更败胃口。
周天本来是有勇气赴这个饭局的,此刻,微笑着说:“贺总那么贵的车,我不敢开,毕竟我穷学生一个,刮了蹭了,我这半年从您手里接活挣的那点儿钱全填了都不够。”
贺俊点了支烟,他在烟雾缭绕中笑看着她:“这是拒绝的意思了?”
周天一脸真诚,坦坦荡荡:“我是真在乎钱,您说让我替您开车我第一反应就是这车我万一剐蹭了怎么办?”
她语速其实很慢,表情也更稳,周天明白,贺俊在年岁和阅历上都甩她n条街,跟这种人说话,一不留神就会暴露自己那在他看来青涩又稚嫩的真实想法,她没想过要和眼前的男人旗鼓相当,只是用一种看起来会非常自然的天真感迷惑他,暂且不得罪他。
贺俊静了几秒,还是笑:“周天,你好像一直对我都有些戒备?”
周天笑得文雅:“要说开始,是有一点。”她含糊地打了个太极,最终,贺俊话锋一变,说不难为她,车子发动起来。
他的手,随意在她露出的一截大腿上摸了把,体贴问:“冷吗?冷气会不会开的太大了?”动作蜻蜓点水,贺俊做出来,配合他的腔调,丝毫不会让人感觉油腻龌龊,这就是他的本事。
“谢谢贺总,还好。”周天笑笑。
贺俊斜来两眼,他记得,那时小姑娘一本正经说她可以时,饶是再镇定,他也看到了她耳上的一朵红云。
“周天,知道吗?你跟我第一次见你时不太一样了。”
这两年,她早熟悉并适应了这座城市,干冷的冬,雾蒙蒙的天;春来的晚,经常野风大作;唯独初秋,难得明亮,城市独有的清冽味道让人想起遥远的郁达夫。
周天还是淡淡笑笑:“肯定的,比第一次见时老了呀,毕竟岁数又长了。”
贺俊随手就捏了下她的脸颊,异常亲昵:“贫嘴,在我跟前说老,我还要不要活了?”
周天被这个动作弄得真有些动怒,她隐忍不发,脸上还是挂着笑,不动声色掣了掣身子:“说者无心,听者有意,贺总这么小心眼的啊?”
她的棱角早在一日又一日的打磨中,小心翼翼地收起,藏好,不到必要时刻不轻易暴露,这是生存之道。刚跟贺俊有来往的那会儿,不知怎么的,被同学们知道,流言也就跟着出来,都说贺俊是不是包养了她,搞得一众男生们对周天也是颇有微词,也许,仅仅是那次酒会他太高调,明目张胆地来搭讪她,可最终不是自己去抓的他吗?
你想得到某些东西,你就要付出某些东西。
过分漂亮的女孩子被人戳脊梁骨,有时,不在于你有没有真的做了什么。当然,周天必须承认,她也不是白莲花真就那么纯洁,她敢说,她在贺俊身上就没什么目的?一个很懂如何借势的女孩子,总归不是什么傻白甜。
野心总是比目标更蓬勃复杂。
那时,大家刚大二,摆脱高中孩子气的一面不久,等到日子进入大二下学期,再到大三,很多同学忙碌奔波于实习。同学们又是另一种看法:早早经营人脉很重要。
周天甚至介绍了几个学弟学妹给贺俊,挣外快是一面,积累经验是另一面。
所以,今天贺俊说要介绍几个人给她认识,周天在他做出一定让步后,还是来了。
贺俊确实帮她接触不少资源,但大二下学期第一份实习,周天选择的,是去了一个刚起步的小企业。大厂名企是多少人梦寐以求的东西,谁都知道,起点很重要,但因为周天投了这家简历,并且这是她收到的第一份面试通知,考勤不做太严格要求,不会影响课业,她果断赴约。
哪怕是去再小的公司,周天也有了自己的收获:创业者在起步阶段是如何运作,会面对什么样的难题,熟悉流程……不到两个月,她严谨地完成了第一份实习,在感觉学不到新的东西时,选择离职。
“在想什么?”贺俊又瞄她两眼,周天把目光从窗外收回,“贺总说今晚见的是几个年轻人?”
“对,几个小辈,跟你差不多大,有的已经琢磨搞创业了,你不是一直有这想法吗?认识一下同是名校的同龄人,说不定会遇到志同道合的,擦出火花,再有,这几人都是朋友家的孩子,我组个局,你就当多结识几个朋友好了。”
贺俊也确实一直高看周天,他知道,她绝不是什么精致的金丝雀,会被养在笼子里,他也没打算拥有一辈子,这么美丽骄傲的女孩子,霸占一段时间,该放时放了,并且帮她飞的更高,说不定,她还会感激自己一辈子。
饭局在一家高级餐厅,包厢里,几个年轻人先到,侃侃而谈,贺俊进来的刹那,看到佳人在侧,几人心照不宣的对视笑了。贺叔叔风流倜傥,女伴不断,不过这个,忒年轻了点儿,人是真漂亮,看起来冷冷清清别有一番风味。
好像……是冷美人?大家笑着把贺俊请到主位上。
一番社交寒暄,大家落座,还有个位子空着。
贺俊笑着扫一眼,说:“嘉树还没到?他嘴巴叼的很,这让人怎么点菜?”
“我再打电话问问吧,刚说出发了。”
贺俊摆了下手:“不用,让他安心开车,先聊着。”
旁边,周天脸色变白,不是梁嘉树,仅仅是两个字,未必就是他,但足以让人心神大乱。记忆像滚滚洪流,冲破时间闸门,一瞬间将自己淹没。
她真傻,两人明明在同一座城市,她知道他在这里,他未必知道她在这里。但周天从没刻意想象过两人会有碰面重逢的那一刻,她把自己的时间安排的满满当当,没有儿女私情,只有步履不歇,她马不停蹄地去够这繁华都市中的一缕霓虹。
城市足够大,大到她固执地认定重逢几率等于零,甚至都忘了,两人得有两年的时间,相隔不过一条马路。她以为,那条马路,已经是咫尺天涯。
陡然听到那个名字,周天觉得时间静止了。但她是周天,依然能做到把僵滞的心和得体的表情协调得天衣无缝,她跟大家彼此简洁地自我介绍两句,聊了起来。
路上堵了,梁嘉树开着陈思阳淘汰的旧车,虽然算是二手车了,但价值依旧不菲,到他手里,无非代步工具。他对今晚的聚会没有半点兴趣,这些各种二代聚餐结识新朋友的场面,梁嘉树不适应。
对于不考研不出国的普通大学生来说,大三,是在为自己步入社会打基础的重要节点,简历满天飞,实习各处跑,大学生活仿佛下一秒就要结束。而对于医学生来说,这仅仅是个开始。
梁嘉树被陈思阳逼着来的,在陈思阳看来,儿子越来越古怪沉默,从高二那年突然坚持要转北京不再回附中开始,他几乎连话都懒得说,除了必要沟通,你几乎感受不到他一丝主动开口的**。
陈思阳怕他念书念傻了,可梁嘉树在医学生里依然是最亮眼的存在,老师说他不去学数学真是太可惜了,同学说他不去学金融挣大钱太可惜了,什么样的声音,都影响不到他,梁嘉树在自己的轨道上从无偏差。
他进来时,第一眼就看到了周天,一秒钟,仅仅一秒钟而已,他就把目光从一个陌生而美丽的年轻女孩子身上撤了回来。
不是因为他认出了她,仅仅是因为礼貌礼节。
梁嘉树没有认出周天。
他当然认不出她了,妹妹头,洗到发白的校服,一张未加修饰的脸。眼前的周天,长长密密的蓬松卷发,没有了流海,英气的野生眉,烈焰红唇,像能引起高浓度怀旧情绪的复古港星,她漂亮到任何人都会忍不住多看她两眼。
周天认出了他,梁嘉树五官没怎么变,只是更有一股清隽,轮廓更鲜明,他还是那么英俊,带着一种年轻男人的味道,在开口和大家打招呼的时候,她发现,他的声音有些哑沉,周天觉得自己可以清楚地听到自己的每一次呼和吸,空气中,仿佛带着某种令人心碎的气息流转。
这不公平,她认出他,无论到什么时候她都能认出他,他是梁嘉树,是只能藏在心里而不可以辗转于唇边的一个名字,她喜欢他,她恨他,她努力忘记他。他是她高中岁月里最有意义的一节,不管这意义是好,还是坏,他来过,他又离开。
可他已经不认得自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