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火锅吃什么白米饭啊?”
“怎么不能,让他拌着火锅汤喝。”邵天赐没好气。
说到高斯,高斯刚好拿着两听可乐一瓶酸奶从吧台回来,坐到他俩对面。酸奶径直推到在座唯一的女生面前,赖宝婺抬起头,说了句谢谢。高斯跟她笑了下:“谢什么。”邵天赐冷看了他一眼,倒也没说什么。他心里其实也很清楚,如果不是赖宝婺,他俩根本没可能出现在一张餐桌上。
高斯自己心里当然也明白。
这顿下来他基本没什么话,两个男生闷头吃,赖宝婺胃口本来也不大,东西虽然点了一大桌,竟然也被他们吃掉了七七八八,只剩一层浮着红油的火锅汤,和最后上来的那碗白米饭,徒然冒着热气。
赖宝婺一口一口地吸着酸奶,看一眼邵天赐,跟个大姐姐一样教育人:“你看多浪费,我就说,哪有人吃火锅点白米饭的。”
“烦不烦啊你。”
赖宝婺小声:“是你自己不听。”
“那我打包不行吗?”
“打包回去你也不会吃,路上就被你扔了。”邵天赐这辈子就被赖宝婺一个人搞得这么说不上来话过,赖宝婺太了解他了。
她也是真不搞懂,为什么要去点一个明明不会吃的东西,白浪费钱。
高斯转头看向窗外,无法忽略的是心底浮起的淡淡怅然,每次看到他们两个亲密无间相处的画面,过去教室里见到的点滴就变得异常清晰,高斯就永远没办法获得他想要的冷静。
活到这么大,高斯第一次深刻领教了羡慕这个词的真谛,应有尽有的人生里并非事事都能顺如他心意,如果可以,他真的希望能跟邵天赐互换一下身份,哪怕一天都行。
吃得太饱,他们从店里出来,经过旁边一家影城,易拉宝上放着最新几部影片的介绍,里面碰巧有一部赖宝婺最近特别想看的,是部喜剧片,想到高斯刚刚还请他们吃饭,她回过头来一脸单纯地提议:“我请你们看电影吧。”
高斯邵天赐异口同声:“开什么玩笑?”
话音刚落,两个男生对看了一眼,又各自面无表情地转开。
高斯从裤袋里掏出手机,主动表示:“我去买,你想看什么?”
很快女生就被晾在一边,替他们看外套,男生一个去买票,一个去买爆米花和饮料,分工明确,回来的时候两手都是满的。赖宝婺站在两个人高马大的男生中间,个头不足,像是中间突然凹下去的丘陵。
她开始有点后悔自己这个看电影的提议。
最尴尬的是,这种时候还没人说话,一个看手机,另一个也是。
手机已经没电的赖宝婺只好煞有介事地研究起了易拉宝上的演员阵容。
上一场结束观影的观众陆续从通道出来,经过他们,不少年轻的女生被两个男生的颜值吸引,边走还边回头看,看了好久也没搞清楚这三人究竟算个什么组合。
进了放映厅,邵天赐在前,赖宝婺跟在中间,高斯殿后,漆黑的影厅,高斯买了三张连座的票,赖宝婺走到中间那个位置刚要坐下,邵天赐忽然拉住她胳膊,把她往前又拉了一点,跟自己错身而过,按下她,“你坐这。”他整整衬衫衣领,转而在两人中间坐下,两腿自然分开。
高斯抬头看了前面的她一眼,没什么表示,坐下后顺手拉开外套拉链。
赖宝婺刚一坐下,手上就被邵天赐塞了一桶爆米花,一杯可乐。
“吃你自己的。”
都是男人,电影院里能发生的那点事邵天赐简直不要太清楚,电影院啊,听起来多暧昧的地方,一些眼神的交汇,肢体动作的小碰撞,都是爱情开始的火花。赖宝婺怎么想的他管不了,他要做的就是彻底杜绝别人的小动作,将其扼杀在萌芽中。
电影拍得不错,笑点密集,全场不间断都有笑声,都说喜剧是治愈生活的良药,一点没错,赖宝婺笑的眼泪都出来,心头阴云散去不少。
女孩的笑声不大,但就像安装了什么特效,她一笑,高斯总能第一时间捕捉,心底窜过一丝酥麻的电流,忍不住就想去看她。
不多不少,借着欠身调整坐姿的几秒时间,状似不经意地扫她一眼。
漆黑的影厅,唯一的光源来自荧屏,曝在光影下的女生脸庞白皙清秀,她一笑眼下会出现两道明显的卧蚕,显得特别温柔。
让人心情也变得很好。
高斯有时候也搞不明白,高一那段时间自己在想什么,她明明长得很乖,白皮肤双眼皮,眼睛大大亮亮,有点幼态的长相,就是那种一看会让人心软的小姑娘,当时自己怎么就一点不开窍。
坐回之后他收起目光,投到大荧幕上,接下来演的什么他都没怎么注意,只听到周围一阵阵的笑声,他茫然地置身其间,目光直直地看着大荧幕,却不知道这些笑声究竟来自哪里。
电影结束出来,赖宝婺喝多了饮料,想去卫生间一趟,又不好意思跟两个男生直说,只好含糊其辞地让邵天赐先等她一下。
她走了,就剩两个男生沉默地站在电梯前,人进进出出,终于走空了一批。
电梯外壁映出两个同样高瘦的身影。
邵天赐看着前面,淡淡道:“我跟她很小就认识。”
高斯一顿,转过脸来,眼中闪过一点光芒。
他太想了解她、接近她,渴望从别人嘴里听到关于她的所有事情。
邵天赐不为所动地继续:“**岁的时候我爸下到县里考察,我就去县里一所小学借读,跟她是同桌,她爸爸是那所学校的校长兼数学老师。”
“那是个很正派,很负责任的老师,县里有些学生家里路远,吃不上热饭,他就自己出钱弄了个食堂,在我印象里,每天下课他都戴着副套袖在食堂给学生热饭。”
喉结滚动,目光陷入追忆,邵天赐声音发涩:“后来有天食堂起火,她爸为了救困在火里的学生,再也没有出来。”
高斯目光震动地看他。
邵天赐没有说的是,赖校长从火灾里抱出来的最后一个孩子不是别人,就是自己。事情在当地闹得很大,食堂批建的流程本来就有漏洞,不出事还好,出了事压根没人记得这个校长的好,有受伤的孩子家长拉横幅来学校门口讨债,欺负赖家没男人,就剩孤儿寡母两个,逼她们卖房卖车赔偿。赖母哭着问他们,人都死了,把房子卖了她们娘俩以后住哪。对方咄咄逼人,我管你们住哪,我家孩子还在医院躺着,你们不卖房子我也能让你们在这里住不下去。
也不能说谁对说错,只是越是落后的小地方,善良越难扎下深根。人在一些利益问题上往往暴露地更加彻底。
小的时候邵天赐也恨过、怨过那些学生家长,后来长大了,看到的匪夷所思、大奸大恶的事情多了,他反而觉得那种被利益驱动的赤/裸的恶也不是那么难理解。
高斯安静地看着电梯壁上倒映出的自己,看了很久很久,声音低沉:“后来呢?”
“后来,”邵天赐压抑地吸了口气,“她妈妈受不了也自杀了。”
高斯猛地转过头。
那种毛骨悚然的恐惧过去已经快有十年了,邵天赐至今提起还有种不寒而栗的感觉,也是从后来报道中的一些蛛丝马迹他才否决了意外这个说法,没有一个母亲会扔下还在熟睡中的女儿清晨五点去河边散步,最后被人发现溺毙在河下游,在此之前她整理了女儿所有当季的衣服、玩具、书本,装在一个二十八寸的行李箱里。
他从来没问过赖宝婺,她相不相信那只是一个意外,就好像他从来没有问过她,想不想妈妈。
也是从那时候起,邵天赐在心里一遍一遍告诉自己,这世上谁都可以被人欺负,就是赖宝婺不行。
这个世界上,别人都有爸爸和妈妈,只有她,别人在外面再怎么受委屈,回家都有父母给他们出气,都有父母为他们兜底,但是赖宝婺她不一样。
她在外面受了委屈就是受了委屈,没有人给她撑腰,没有人给她主持公道。
邵天赐:“如果有天我没忍住弄死你,你记住,这都是你自找的。”
眼眶发热,他无力地垂下头。
是的,他自找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