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各处的布置、保护,梅问情便也不再拖延。
她周身的一道金纹禁制在空气中震散,化为淡金的云烟状雾气,融入空中。在这道禁制震开的下一瞬,覆盖在她周身的寒芒便被更浓郁的黑白二气吞噬。
然后是第二道、第三道。
梅问情给足了时间,动作慢条斯理、界限分明。那把常年伪作丝绸的银白长剑脱离了纤细腰身,银光一烁,化为微微散发着寒意的万重雪。
万重雪被握在她的手中。
这把剑不是没有被把玩过,但真正回到她真身的手里,距上一次,已过了万年之久。
在灌入一道阴阳二气后,这把寒光烁烁的银白长剑上缠起勃发的花枝,一层藤蔓似的枝叶绕在剑身上,开放出雪白的梅,白梅飘散,徐徐地飞坠进梅问情的周遭。
她横剑一扫,返虚境的寒芒瞬息间被剑风消散,被这股幽冷的花香冲得飘然消逝。
与此同时,滔天暴动的灵灾愈演愈烈,不断冲刷着各地的禁制,产生种种异象。梅问情身上的第二道禁制浮现而出,向四周猛地撑开,化作金环飞速环绕。
篆文的字迹慢慢扭曲,好像受到某种冲击,然后被梅问情亲手解禁一般,从下自上体现出一股失控感。
寒芒之后,磅礴的金光带着踏入金仙境界、恐怖到令人无法呼吸的压制力盖顶而下。
即便是此刻的梅问情,也觉得心神被一股沉重力量蒙蔽。她再次提起精神,挽剑横荡,周身的第二重禁制应声碎裂,一层无形的灵气暴动,牵连着略微扭曲、移位的空间,向四面八方久久地冲击而去。
这已是金仙境界之内的天劫了。
像这种层次的灾劫,是很难主动找上修行者的,只有修行者潜心修炼、实力不断上升,达到顶峰后主动引下,否则它们很难发生——
像梅问情这种替他人摧毁情劫、也将受情劫影响而变化的所有后续困境一概抹杀的情况,前所未见,绝无仅有。
到了这一步,她的神情也并没那么轻松,即便力量久违地回归到了她身上。
梅问情在第九次逆转乾坤时,因为实力已经无法再次靠金纹禁锢来压制,所以将一部分记忆也同样锁住了,此时此刻,那些力量、记忆,全部回笼,如同温泉之水一般流淌进脑海心田。
她已经很久没有这么轻松了,虽然只是三道禁制,但一个常年负重、已然习惯的人,只是稍微卸下那么一丁点儿重量,就足以轻松得让她疑惑。
梅问情将手按在万重雪的剑柄之上,银剑凌空而立,清光隐隐。下一刻,她整个人被磅礴的金光冲刷,带着来自宇宙本源、规则运转之力的金色光芒披落在她的肩头,发间,照耀在梅问情飘然而起的深紫色丝带之上。
“连我都不能预估这具身躯现今的承受力。”梅问情淡淡地道,“慧则言,你这次算得,可要再准一点啊。”
声音轻落,提剑而动——
刹那间,巨大如瀑布的浩然金光被截断了。
那是一道极度苍白的剑芒,一道沉默影子般的光华,在目睹这剑气的一瞬间,会觉得万物失色、天光黯然,这道锋芒只仅仅一点、聚成一线,却狠狠穿透了最磅礴强韧的力量,扫出一片清净天地。
如眨眼间的错觉,如飘散不见的雾,如三十三重天云霄上最轻盈的剑锋一点,却带着沉重不可预估的万钧之力,斩破一片“宇宙法则”。
道祖身畔的三尺之地,她才是永恒不变的法则。
万重雪依偎在她的指间,终于彻底地活过来。
活过来的银剑再也不是她衣带上难以注意到的装饰,这把剑有着非常强烈的存在感,但却让人视之不能见、听之不能闻,目光神识都完全无法彻底触及到剑身上,一旦强行注视,便会被剑意所割裂,痛不欲生。
这把万重雪,实际上没有被除了梅问情以外的人,见到过它真正的模样。但在那道切破金光的锋芒亮起时,天上地下,却都是万重雪的影子——万里雪飘,宛如剑势,重叠如浪,绵延不绝。
金光熄灭、锋芒落尽。
梅问情抬起眼时,触目可及的地方已经覆上一层雪白。
甚至之前的灵气爆发都不值一提,对那些护派大阵、冥河、天生灵地、小秘境……等等,苏醒的万重雪才是最大的考验,它没有化为丝绸的每一个刹那,都会催生出覆盖寰宇的大雪,带着不可匹敌的残余剑意。
剑吟如啸。
这声音响起的同时,那些供奉在各个门派的玄器、法宝,那些得之便可称“剑仙”的名锋宝剑,不由自主地嗡鸣震动,应声而断。
这些都只是细枝末节,不值得被梅问情在意。
她的手指抚摸过银剑剑身,抬眼望向鸿蒙之气内部的、隐隐漂浮颤动的最后一道光华,在光华无序地游荡,整体就如同一个正在开辟、或是将要开辟的世界核心。
梅问情看了一眼,唇边浮现出温和的微笑,轻柔道:“来吧。”
……
在万重雪被“唤醒”的同时,坐在云巅之上的沈燃冰猛地抬起头。
她一直在静默地守护着大千世界,不让暗域天魔侵袭。但在这一瞬间,一股汗毛倒立的感觉瞬间从尾椎骨冲到脑海。
她堂堂如意天女,别人见了面要被叫一声返虚老祖的,竟然都有一种被冰封冻结的感觉。
沈燃冰对剑意非常敏感,她本身也被梅先生亲手教过剑术,所以比其他人反应得都快一些,饶是如此,她手里斩遍百万天魔、血迹未清的长剑,也突然震鸣一声,脱手而出,向剑吟来源处飞去,一头扎进云层之中。
沈燃冰挽留不及,手还悬在那里,脸上的表情极其精彩——若非万重雪真正出鞘,这把傲气至极、饮血而生的镇元神锋,决不可能就这么跑了!
“老师啊老师,你这动静也太大了。”沈燃冰一手捂脸,整个世外高人的架子都端不住了,“当年弟子就被万重雪震碎过十几把剑!如今寻到了神器镇元,可它怎么也……”
碎倒是没有碎,可比碎了还让人糟心。
沈燃冰颓丧低落地叹了口气,不为别的,只是为自己身为剑修的尊严,可惜,在梅先生面前,剑修没有尊严。
她刚刚脱手了镇元剑,在血河对面的天魔便亮起万千只猩红的眼睛,露出打量和考较之态。
沈燃冰掸了掸膝间,原本静默安定的气息渐渐变化,心情也愈发沉闷、凝涸,一股浓郁的杀意散发出来。
“我劝你们不要擅动。”沈燃冰道,“死在剑锋之上,只要眨眼一瞬。但在我手上,能死得那么快,是一种福气。”
她话语轻微,血河如故。沈燃冰所在之地的面前,只剩一片至极的寂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