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离恨被她带回房间里。
他如同一只被揪住耳朵拎起来的兔子,心里的念头千头万绪翻来覆去、都要熬成一锅粥了,表面上却还是静悄悄的,没有什么反应,也没先开口。
梅问情将他按在床榻上,然后拉开一张座椅坐下,拿出了三堂会审的派头,面带微笑地注视着他。
贺离恨稍微抬起眼,假装不经意地看了她一眼,见梅问情脸上还是那一抹高深莫测的笑容,心里略微忐忑,随即想到自己在那个模糊视角见到的一切,不知道从哪儿冒出来的底气,决定先发制人:“骗子。”
梅问情挑了下眉,准备看他怎么发挥。
“你既然有这样的身份,事事都要我出头动手干什么?你招招手不就解决了?”贺离恨面无表情道,“上次跟我说是要以诚相待,结果你……”
他话语一顿,突然发现当时她是说得实话,自己却没相信,停滞了一瞬,又迅速接上:“总而言之……是你有错在先,道祖大人。”
梅问情发现他睡了一觉,居然能把自己的身份睡出来,颇为新奇:“要不你再躺回去试试?感觉变聪明了。”
贺离恨语气绷紧,郑重道:“我在追究你的责任,不要逃避,听到没有。”
“哎呀,可是我已经跟你说过我的身份了,是贺郎你不肯相信。”她温声道,“之前在人间,你不也是一口一个无情杀手、一口一个江湖少侠,魔尊大人,你比我好到哪里去啊?”
贺离恨很想反驳,可她说得实在又很有道理,于是哑口无言,沉默了半晌,又道:“既然你所做一切都是为了我,可你却不记得,是真不记得,还是不愿意告诉我实情?”
梅问情重复道:“都是为了你?”
贺离恨观察着她的神情语气,思索了一会儿,发觉她似乎真的不记得,更有些迷茫不解,不知道事情原委究竟如何。
“你都知道了什么。”她道,“或许我还不知道呢。”
就算道祖大人的信誉岌岌可危、像是小火苗一样脆弱,但她既如此问,贺离恨也没有隐瞒的道理,便将自己所见所闻,一五一十地告诉给了她。
梅问情闻言,屈指抵住下颔,目光略微发散,静默沉思了许久。她的眼眸本是乌黑,在沉思之间,逐渐映出一轮阴阳倒影,她身上的金纹略微颤动,显示出一股接近模糊的感觉。
在贺离恨所感范围之内,周遭的灵气如同疯狂一般涌来,但却没有灌注进她的躯体,而是尽数冲入她掌心,似乎在凝聚汇集起什么,但在凝聚中途,金纹停止颤动,这道磅礴灵气骤然散去。
灵气砰地一声消散炸开,门窗动荡,家具摇晃,在数个呼吸之间才慢慢平息下来。
与此同时,梅问情单手扣住座椅一侧,低头捂住唇闷声咳了两下,抬首时,淅沥的血液从她指缝间滴落。
贺离恨第一次见她在修真界受伤,连忙扶住她的手臂,急道:“怎么了?你在干什么?你……你不是大罗金仙吗……”
他的话猛地阻塞在喉中,盯着她身上的金纹禁制,手指慢慢攥紧。
“没事。”梅问情从他的香囊里抽出手帕,擦了擦唇,轻轻地道,“试了一下溯回追源术,看能不能找回那部分记忆,嗯……你也看到了,好像不行。”
“没有就没有,这个有什么好着急的。”贺离恨道,“你怎么能对自己用这种道术?修士的修为越高,溯回追源的难度就越大,你还不如对我用。”
梅问情阻止住他险些要往自己身体里输送灵气的动作,站起身走到灯台一旁,就着冷却了的一盆水洗了洗手,随口道:“对你用?我怎么觉得对你用,应该都是躺在棺材里死着的视角吧?”
贺离恨话语凝噎,担忧之心都被她这句话给冲淡了,呆了一下:“你嫌弃我。”
“是啊,嫌弃你怀了孕还不跟我说,宝贝贺郎,你坐下,跟我聊聊孩子的事儿。”
重头戏来了。
贺离恨麻木地坐下,手心搭在膝盖上,心想她果然要训斥我,还没见过梅问情对他疾言厉色、不够温柔的样子呢……也不知道会不会很可怕。
道祖怎么了,道祖了不起么,就能逞她妻主的威风了?孩子是我怀的,不跟你说还不是怕你不喜欢小孩……算了,要骂就骂吧,反正她也推卸不了责任了,认命吧。
贺离恨的神情虽然只有细微变化,但薄唇微抿,眉头轻轻皱起,已经将心事泄露出来十之**了。他感觉到梅问情将手贴到了自己的小腹上,心弦猛地紧绷,浑身都僵硬起来。
“虽然才几个月,但滋养得倒很好。”梅问情的声音响起,一股温润的力量顺着她指尖蔓延而来,“我是什么时候给你的?”